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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阵前烹茶攻心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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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经过一夜的洗刷,天空变得清澈澄明。趴在桌子上睡了一夜的唐非被外面练兵的声音吵醒,慢慢睁开睡眼,轻微动了动身子才发现两只胳膊僵硬得不行,酥酥麻麻的不适感让她皱起了眉头。
“醒了?”
她抬头顺着声音飘来的方向看去,显恪负手背对着她站在沙盘前垂眸研究着城池地势。如果她能看到他此时专注的表情,那么一定会叹服他对周围环境的敏感。
“既然醒了,就把早饭端过来。”他的声音再一次悠闲地闯入耳朵。她一边揉着胳膊一边站起来,多少有些不平衡:三公子果真是被人伺候成习惯,是不是她不醒过来,他几句准备这么一直饿下去了!
唐非刚出去,显恺就进了三公子的军帐。
挂在脸上的笑容如常,就好像昨晚没有发生过也没有看到让他感觉很失落的事情一样。“三哥,一早就找我来,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显恪浅浅地瞅了他一眼:“我叫你过来不是因为什么大事,真正的大事是刘彧派了三十万大军驻守彭城。”
显恺一听,惊讶:“什么?三十万!”
“对,三十万。本来攻城战就艰难,如今我们是连靠近城池的机会都没有了。”
显恺低头注意到沙盘上放着卷轴,随手打开,是唐国送来的战书。“他集结了三十万大军向我们宣战,果真是胜券在握的样子。”
“这还用问吗?”他冷冷一笑,“他一定以为这三十万大军会在他的带领下一路向南。咱们兵力不足只能一直退守,直至他占领盈国土地城池。”
“如果向君父求兵增援他会不会同意?”显恺也觉得两军兵力悬殊太大。
显恪转首看着他,似乎露出个笑,把讽刺之意暗藏。
“且不论长姐会不会从中挑唆,只说君父……他从不会做铤而走险的事,会倾尽国力只为了夺回区区一个望国吗?还是真的如檄文所写的那样,只是为了光复盟友的政权?何况……”何况他此行只是为了帮她夺回文氏政权,别说是望国就算是彭城,他都不会要。
如果不是她求他,他不会让盈国再次卷入战争。一来,乱世之中积蓄国力才是根本。二来,占领几十座被打得残破不堪的城池还要消耗国库去修复治理,只会给国家造成压力。
而帐外拖着食盘的唐非不会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她只知道盈侯就是为了夺回望国的二十余座城池而来。
显恺慢慢卷起让他头疼的战书,闷闷道:“既然这样,我们只能做持久战。”
“而且要想尽一切办法保存我军实力。”
“看来三哥已有妙计?”灿然的眸光带着玩味,卷轴在他手指尖转动起来。
“或许,唐国那边的情况不是我们想得那么简单。”显恪拔出插在彭城上的白色战旗把玩在手,“三十万大军,倘若军心不齐人心向背,还不是一盘散沙?邓丞相对他早有戒心,彭城的兵力调遣的权力冯晟良老将军和刘彧各一半,也就是说只有二人合力才能调派三十万大军。冯老将军虽没刘彧位高权重却有调兵之权。”
“我认得他,他是十七年前李司马麾下,参与唐望之战的将军。”
“没错,也是如今邓丞相的心腹!”
“原来刘彧的日子也不好过。”
显恪又道:“所以……刘彧刚刚罢免了冯老将军。”
“看来……”显恺傲然一笑,不见方才的难色,“一夜之间倾覆文尚之权,刘邓结盟又岂能毫无间隙。”
显恪将白旗插回到彭城的那座城池,紧接着又插上了象征自己国家的黑色旗子。浅淡怡然的眼睛显出好看的眸色:“你终于对权谋之术开窍了。”
显恺开怀一笑,也谦虚得紧:“哪里哪里,都是在三哥言传身教。可是这样一来刘彧就把三十万大军的调派权握在手里,对我们并不利。”
“别急,邓丞相对彭城的局势要比你想象得还要关心。”
这时,唐非以为他们的谈话到此为止,就端着早饭进来,才掀开帘子。
显恺又想起了什么,问道:“诶?你刚刚说找我来不是因为大事,那是什么事?”
见唐非进来,兄弟二人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向她。她始终低着头,才把食盘放在桌子上就听显恪用平淡的语气道:“我已封唐非为副将,以后就不能跟在你左右了。”
显恺痴痴地望着她的背影,半天没说出话来。见唐非一脸平静,也没有看他,才讪笑着道:“如此也好。”
他的声音很轻。她不知为什么不敢去看那一双洒满阳光的眼睛,还是她知道那样的一双眼此时已经是阴云密布。
彭城,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正之地。自郕王朝建立以来,彭城成为唐、望、盈三国交界。后望国归属唐国所有,唐盈相约皆不占领彭城,却不想在一年后彭城还是难逃沦陷战乱的厄运。
彭城之战在唐盈两国中皆是浓墨重彩的一笔,据《唐书》记载,大将军刘彧先一步占领彭城不过一己之私,意气用事。而《盈书》中其中一句让历代史家不解的是,战而不争,胜而不取。
晴空,万里无云的大好天气。这一片安宁平和的天空下正无声酝酿着绝厉的杀气,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荒原,肃然得让人窒息。
显恪、显恺、唐非三人站在一处高地,眺望彭城方向已有十万大军向这里挺进。
“这是章朝率领的五万先锋军,来势汹涌实,不可小觑。唐军历来讲求速战速决,而我们只能以持久战抗衡。”显恪漠然地看着白色的浪潮将要拍岸,淡漠地道。
墨玉的发冠将发丝高束,照旧是玄色长袍,随风微扬。以俊冷著称的公子恪,居高临下负手而立竟有着王者一样的霸气与气度,让人更加难以靠近。
显恺则身着墨色铠甲,阳光在上面折射出熠熠的光彩来。手握佩剑,意气风发,仿佛看到了这一场角逐的最终结果。自信满满:“我军粮草武器充沛,无后顾之忧。”
“有若尘就无后顾之忧。我们做持久战,避免正面冲突。”
唐非怔怔地看着十万大军不断靠近,这远比上次和显恺伏击敌军还要凶险。毕竟敌我相差一倍的兵力。秀美紧蹙,即便她知道他们商讨了应敌之策,却还是难免忧虑。
显恪忽然侧首望向她,眸色浅淡明朗,薄唇轻弯,像是笑的模样。一错不错地望着她,即使她无暇顾及他是否在看她:“不必忧心,今日我可不耗一兵一卒折他上万兵力。”修长的食指轻点前方,“章朝此人年轻气盛,有勇无谋,一心想要将功补过,求胜之心更甚。这一战就是要挫伤他的锐气。”
唐非闻言,撞上了他那双茶色的瞳眸。紧蹙的眉头倏然一松,紧张的神色顿时不见,因为她在他的眼睛里发现了从未有过的安稳与抚慰。不知怎么一时看得有些痴迷。
两军南北各立,成对峙之势。在唐军击鼓宣战时,盈军没有丝毫的反应。当唐军再次击鼓时,盈军才缓缓从中间分成两半,悠然自若地走出一个身形修长玉带紧束的黑衣男子。身后紧跟着一名小将,此人正是唐非。
“你跟过来做什么!”显恪低声呵斥。
唐非在他身后面不改色,不为所动:“末将身为三公子副将必然要紧随其后。”
他抚了抚额,暗藏着怒意又无可奈何。阵中的显恺虽为她担惊受怕,因身兼重任不能跟随她左右,只盼着三哥能好好的保护她。
显恪走到阵前抬眼,眼梢微挑敌军正前方端坐马上英姿勃勃的青年男子。不紧不慢道:“你是唐国少将章朝?”
“是又怎样?我又不认识你。”青年高声应道,毫不留情面。
显恪不以为忤,转而看向章朝旁边的人,年约三十长得白净非常,多儒雅少凶气:“想必这位是曹世阳,曹将军。”
“正是在下。”曹世阳不明为何此人不应战反而寒暄起来,疑虑问道:“敢问阁下是公子恪?”
显恪心中讥笑:曹世阳果然是善于察言观色之人,凭他如何会看人脸色也不能看清他此时如何想法。
“既然相识,不知曹将军可否下马一叙?”
曹世阳盯着他看了半晌,忽闻章朝心急说道:“暂且听他一言也无妨,凭他说再多也难改当前局势。”
显恪极有礼貌地笑看曹世阳,对章朝的话充耳不闻。
说话间,阵前已经撑起华盖,华盖如墨,朱雀环绕。摆放好简朴的茶几和草色的蒲团,二人面对而坐。唐非就站在显恪身后,她希望能听到关于唐宫的一些情况,但也只是希望。年少轻狂的章朝依然坐在马背,守在阵前。
就这样,显恪与曹世阳相对而坐,坐在华盖之下两军阵前将近半个时辰。
“此茶是我盈国名茶金坛雀舌,曹将军尝着如何?”显恪提壶悠闲地再次为他斟了杯茶。从他的从容雅态中一时分辨不出这一幕究竟是发生在沙场剑戟下还是青山绿水间。
茶水已经喝了两盏,纵然曹世阳再耐得住性子,再好奇苏显恪想和他说什么,也不能等到大将军率领的另外二十万兵马到此才开战吧!如果再等下去,他真不知道他们这十万前锋军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曹某粗陋不懂品茶,三公子与我说这些只能是对牛弹琴。”
“哦?”显恪轻轻撂下精致的茶壶,喃喃自语,“如果说当初与李氏齐名的武将世家曹家都说自己粗陋的话,恐怕唐国没几人敢称自己为名门世家的后裔。”
曹世阳错愕,他继续说道:“当初倘若不是李家独揽兵权,曹氏又怎么会落于人后?”
没有想到显恪这么了解他的家世,脸色微变。提及李司马,不得不心悦诚服道:“李老将军生前虽立下丰功伟绩但从不好大喜功且为人和善,虽手握兵权十余年但向来淡泊名利,在李少妃入宫后有意削减李家实权。在下真心佩服。”
他坦然地嘬了口茶:“恪至今有一事不明,还请曹将军明示。”
此刻,距离他们五丈远的章朝的视线一直放在唐非的身上。任他怎么看都觉得这个人只是个小兵小卒,正是这么平凡的一个人,盈国的四公子对他爱护有佳,三公子允许他跟在左右,就连他们的大将军都对他留意起来。
这,究竟是为什么?
曹世阳微微颔首,同样礼貌应道:“三公子请讲。”
显恪无意抬眸看了看天色,依然是碧空万里,无云遮日。太阳逐渐攀升,巳时将尽。“想曹将军家世显赫,刘氏不过是攀附李司马才有入朝为官的机会,如今曹将军何故甘愿委身刘彧之下?”
“这……”曹世阳脸色更加难看。
“如今的唐国邓丞相和太后主持内政,刘大将军对外开疆辟土,一内一外互补相辅。可是,听闻刘大将军革去了冯晟良老将军的职位,好像是在削减邓丞相的人脉权力,逐一扶植亲信。起初我还不信,今日一见倒也信了。”他看眼等得已经不耐烦的章朝,“否则有勇无谋之人又怎会年纪轻轻位列将军?”
不用显恪暗示,曹世阳早已觉得不平。
两日前,大将军罢免了最具资历的冯老将军,对妄自行动的章朝却并不处罚。即便章朝随大将军各处征战,忠心不二,但毕竟是违反军纪,怎能毫不处罚。如今他,也不过是协助章朝的副手罢了。可凭唐国如今的局势,能孑然自保才是上策。
沉默好一会,才开口:“曹某只效忠国家,不论当权之人。”
“好个只效忠国家,不论当权之人。”显恪赞叹,倾身上前道,“我盈国此番确如檄文所言,只为唐王讨回他的江山,还唐国百姓安居乐业,这不正是曹将军所愿?”
曹世阳惊诧,抬头看他,他已经从蒲团上站起。“曹将军保重,恪随时等待将军答复。”右手自然而然地拂过眉骨,夏日终究未尽,烈日依旧炎炎。“所谓日上三竿,时辰刚好。”
只听盈军中鼓声忽起,三公子右手轻抬,八千盈军展开布阵之势。
“此阵是不久前读《易经》时想到的,不知曹将军手下精锐能否破我此阵。”
原来是要和他比阵法,曹世阳眯着眼睛看去。阵法看上去既像太极八卦又像回字迷宫,可谓方圆并用变幻莫测,单从外面就难分形状,入阵还不是有去无回?曹世阳看了半天,也看不出破阵之法。
这种情况下,章朝当然愿意一举破阵将功补过,但曹世阳深知凶多吉少说什么都不让他去迎战。再三考虑,还是让一个不起眼的副将率领千百号人进去探个究竟。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阵中再找不见那名副将的踪影。如此又先后派了两拨人马,连个活着冲出来的都没有。突然,曹世阳拍案叫到:“我明白了,入阵之时都以为从西北而破,集中兵力攻打西北时却发现眼前不过死路一条。等他们明白过来阵型变幻再无退路,不断变化的阵型只能让他们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任人宰割。”
“如此,曹将军以为出口在何处?”
“是曹某愚钝,三公子已经给出答案。既然源于《易经》,出口既是入口。沿圆形军阵逐一击破,既不会迷路,又不会将自己置于最危险的地方。再入中心顺着入口而出,那么此阵就算破了。破阵方法不难,难就难在看破阵型变幻。看来死的那些都是急功近利之人。”
曹世阳不知不觉感叹出口,章朝听了脸色微红。急功近利,难道是在说他吗?
显恪淡笑着,指着阵中:“曹将军再看。”
再去看,第四批唐军卷了进去。原以为分析透彻的他又是一惊。不论是阵中心还是朕外围都闪出一点接着一点刺痛眼睛的亮光。
“曹将军还是不得要理,不如亲自一试。”
“什……什么……”豆大的汗珠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