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8、一曲埙音何解忧 ...
-
寒夜清冷,建康城灯火点点。城内的一座府邸灯火尤为辉煌。在这座辉煌灯火的府内,只有一间屋舍略显阴暗,有如寒舍。
屋内,一娇艳女子紫红纱衣轻附修长的身形,斜歪在软榻上,一手支头,一手随意搭在腰间,双目微闭。
门被推开,脚步声在屋内荡漾开来,屋内陈设简单,显得有些空旷。这间屋子同这豪华府邸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你怎么在这?”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低沉。没有遇见的欢喜,也没有又见的厌烦。
女子吝啬地睁开眼睛,流转到高大的男子身上:“怎么?你不是很想我来的吗?现在又不想见我了?”轻哼了声,带了一些鼻音。尾声像是带了小勾子一样,勾起谁的心,想谁靠近她,“你可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果然,男子一步一步地走近她,缓缓地。俯下身子伸出手沿着她的脖颈划出一道绝美的弧度,轻轻地。本以为情之所至,下一刻他会轻含眼前香艳的红唇。
“比起那些男人来,我会更让你捉摸不透吗?”男子竟然朝着这样高贵妩媚的女子露出悲悯神色,“仙音,告诉我,是这样吗?”
苏仙音原本娇媚无比的脸上,怒气瞬间显现,搭在细腰上的手一把拍掉了轻捏自己下颌的手,坐起来大声道:“周子歆!别用那种我不喜欢的眼神来看我!我做的一切不需要你懂,也不需要你的帮助,我是盈国无上尊贵的长翁主,总有一天我可以在这片土地上翻云覆雨!”
他一边站直身子,一边怅然:“是啊,单凭长翁主的身份,又有谁会拒绝呢?你是不需要我,白国国君铁血无情,他能给你更多。包括他放弃支持三公子,帮你得到盈国。”
高抬下巴,眼神一如既往的坚定:“盈国本来就是我的,我与他不过是各取所需,做个交易。”
“哦?是吗?”他随口问道。
“那个昏君已经不再信任苏显恪,对苏显恺也失望了。世子再次被重用,苏显恒监国,还不是由我摆布?”
他微笑,却不是真心想笑:“这样,恭喜你了。”
她太了解他,他从来不会由衷地为她高兴,恍若未见:“这还要感谢不怕死的顺安公主呢!让她多管闲事,敢和我作对,想干涉我的人必死无疑!”说着美瞳中倒映出狠厉无情,像是山中猛兽,眨眼间又恢复平常,“只可惜她没死,还懂得在男人身上用媚术。苏显恺竟然愚蠢到留她在府上。你不知道,当我告诉昏君,顺安在显恺那里的时候,他是什么表情。”
“但是你也不会知道君上看到小七时的表情。”
他可真会往她伤口上撒盐,如果不是以为文絮知道小七在她手上,急着把小七送出国以免夜长梦多,那么小七就不会被苏显恪察觉。现在想想文絮是故意让她感觉到危机,故意让她露出马脚。
她之所以没去天牢亲眼看着文絮死,就是因为马源在送小七出国的途中让高荀有机可乘。好在马源不是她的人,而是姜长缨买通贿赂来的一个守城将军。
“之后就是你和姜长缨的交易了。”周子歆不经察觉地一叹,他一向不喜欢听这些,或者说她做的这些他都不喜欢的。
“他还真是狡猾,在显恪身上还敲了一笔。不过显恪更狡猾,赖账不说还把自己洗得一干二净,也只有没用的昏君看不出其中缘由。”
男子接着问道:“下一步你要如何?”即便是不喜欢,他还是忍不住要问。
“借姜长缨的手让苏显恪一败涂地,再没有翻身的机会!”苏仙音得意之际,也没有忘记另一件事,“马源虽不是我的人,但总归是绑了七翁主。君上不是正彻查此事吗?我们立功的时候到了。”
替罪羊?还真是什么都难不倒她。他自嘲一笑:“你不是说我帮不到你吗?”
她愣了愣,又对他笑起来,笑得格外动人,任哪个男人看了只觉得心痒痒的。
也只有周子歆!
他不由得微皱起眉仰头要躲,却还是被她雪白的双臂缠住了脖子。像两条蛇缠绕着一树枝干,温柔地系住又温存地缠紧。螓首埋进他的胸膛,尽可能地贴近他僵硬的身体,轻轻摇摆着柔软的身躯,不时用红唇轻咬他的喉结。摩擦、挑逗,直到一个男人的欲望被她勾惹起来。
贴近!再贴近!尽可能地排除他们之间的存在的任何缝隙。
欲睡的烛火无法照亮屋里的所有角落,粗重的呼吸声却清晰地响起,像是鬼魅一样盘旋在屋顶。周子歆在她的撩拨之下变得炙热起来,垂在两侧的双手终于环在了她的蛮腰。怀里的女子不安分地扭了扭,一鼓作气攻破最后一道防线。
纵然两人的身体贴得再近,纵然褪去衣衫的阻隔。但是,他们的心却永远靠不近彼此。在她眼里,他所谓的真心不过是一场笑谈。在他心里,她对权力的贪婪不过是一生浮梦。
他的眉头皱德更紧了,他讨厌,甚至憎恶她这样的习惯,或者说是交换。为了她的目的。不惜与可以被她所用的所有男人做交换,用她的身体做交换!即使他没有能力阻止她这么做,但也不想他们之间会是这种关系!
因为,他是她的丈夫啊!
从她嫁给他的那天起,她可曾把他视作为自己的丈夫?
可笑,因为她,他被朝中的人所耻笑。有时想想他也会笑,因为她,他笑得却又是那么的悲悯无力。
当她仰头将覆满诱惑的红唇再次送至他唇角时,他终于被刺痛,刺醒。毫无预兆地推开她,她本已经瘫软无力依靠着他做支撑,却突然跌撞到锦榻里。
周子歆努力平复着他的呼吸,不住地提醒自己不要去看她,不看她的眼睛,那是一双除了蛊惑和欲望之外,没有鲜活生机的眼睛。同时,他也为了守住作为丈夫的最后一道名叫“尊严”的底线!
“这是我的房间,请你出去。”他整理好被她抚弄凌乱的衣襟,冰冷道。
或许是衣衫半解的缘故,苏仙音的体温降到冰点,扬声骂他:“周子歆!你不知好歹!”
他抬起头,她生气了。只有在她生气愤怒时,他才有勇气认认真真地看她,似乎这样的她还有一星半点曾经的影子。只是有曾经的影子却还不是她,声音依旧冰冷:“长翁主,我不是你的男宠,自然无须知道好歹。”
“你!”苏仙音指着他,瞪圆了眼睛,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最终拂袖而去。
那扇门发出陈旧的声响,紧接着砰的一声重重阖上。屋内顿时一片寂静,却听掌灯久候在门外的侍女霞草,立刻示意身旁的小婢女送上披风,恭谨地对苏仙音说道:“长翁主,世子府上刚送来两个新宠儿……”
---
高荀的车马停在公子府的大门外,文絮望着那扇门内的灯火点点撑着伞在细雨雨里站了好一会,竟然提不起步子走进去。
“高荀不便相送,公主自行进去吧。”高荀站在微微细雨里,一手轻抚着黑陶埙,一手负在背后,看着文絮静立的背影。稍微停顿一下,接着说,“这有些事情,如若公主看不清还请公主看得糊涂些。”
文絮被他的一句话惊醒,奇怪地转过身。眉间似有似无的忧虑:“文絮愚钝,还请若尘先生明示。”
“心思缜密的人,恰好又不喜欢把凡事讲得透彻。或许是公主与三公子太过相似吧。”
文絮被他这么一解释更糊涂了。
高荀如风似的笑了笑,低头借着府门上悬挂的灯火观赏着手里的埙。文絮不明白这埙没有一丝花纹有什么值得他这么观赏的,只听他低声道:“都说埙音色悲沉,那么我就为公主吹个解忧的曲子吧。”
说完,低沉醇厚的乐音悠悠而起,深沉的音色没有悲伤,也没有欢喜。就像寺庙里的梵钟声声回荡,指引凡尘人通向极乐净土,顿觉心中一片清明,再记不得什么你我、得失、喜悲。被天地包容,融入其中,忘记自己。
文絮冲着他笑了笑,笑得恬淡。默默转过身,拾起步子,背对着高荀越走越远,直到她迈进大门。这扇门像是特意等待着她,等她的归来,之后门被阖上。一门之隔,一串串解忧的音符还是随冷风飘了进来。
“公主可算平安回来了呢,公子在畔春居等着公主呢!”
走在围廊下的碧荷远远地瞧文絮撑伞走来,立刻小跑着迎了上去。这时文絮已经走到廊下,碧荷接回她手里的伞,一边收伞一边向她转告。
“等我?”文絮愣了楞,先是奇怪为什么不见东珠和伊莲,后是奇怪为什么显恪会等她。喃喃道,“他不是不希望我回来给他添麻烦吗?”
碧荷听她的话里透着失落,免不了说几句宽慰的话:“公子此番让高先生进宫也是希望高先生能把公主带回来。公子嘴上不说,心里可惦记着紧呢!”
“惦记。”这两个字让她觉得有些好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他早就料到我会被带进宫受审,所以才由着显恺把我带走。他不敢袒护,就要别人做。
碧荷以为她是在怪显恪没有亲自接她回来,忙着为自家公子辩白:“公主不知,公子被禁足在府中已经有些时日了,所以没能……”
“呵!”碧荷的话让她的一声冷笑打断,话语带着如冬雨一样的寒意,“原来他早就算计到、设计好。你说他在畔春居?”
碧荷见文絮的脸色语气都有些不对劲,当下再不多言,点点头。
“带我去见他。”
畔春居在近水平台上而建,三面临水。此时正值寒冬窗门都是紧闭的,从屋里透出的橘红色的光,让人见了有几分暖意。借着氤氲的灯光,还能瞧见门前栽着的八株腊梅已经含着花苞,等待着今年冬天的第一次绽放。
从长廊到畔春居少不得淋些雨,虽然雨水不大但碧荷还是怕她着了阴寒之气,跟在后面为她撑了伞。文絮却走得极快,甩开碧荷有四五步远。
文絮穿过那几株腊梅,有香气袭来,馥郁香气不同梅香的清冷。她顾不得想那么多,直接推门而入。
推开的门的瞬间,屋内的暖意扑面而来,在门外就能闻到的馥郁香气像窜出了待放的花苞,芳香扑鼻。她一时进也不是,退更不是。
显恪微微偏头看向房门的方向,对文絮的尴尬视而不见,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看她的脸。放下手里的酒杯,还是没有抬眼看她:“过来坐吧!”
文絮还在迟疑之际,又听到有娇嫩的嗓音道:“慎远真是的,叫了妹妹来也不知会一声,方才让妹妹见笑了。”
原来,文絮推门而入时,正好撞见姜成蝶一手揽着显恪的脖子,一手提着酒壶垂眸含笑为显恪手里的杯子斟酒。而这一套动作却是坐在显恪的怀里完成的。
姜成蝶一见文絮推门而入,羞红了脸,慌慌张张地从显恪怀里跳了出来,手里紧抓着那只酒壶不放。如果不是焚了长翁主的迷情香,她哪里敢这么亲密地接近他。
除了自觉守在门外没有进来的碧荷以外,他们三人中表现得最淡定坦然的,就只有显恪了。
当文絮迟疑时,姜成蝶又收起了猝不及防的羞涩,有那么一点点的骄傲和得意。心里想着:姜成蝶,你害羞做什么?你才是慎远的真正的妻子,她又算什么?
所以文絮才听到了她平稳不见慌张的声音。
文絮自嘲地笑了笑,朝他们走过去,又在他们对面坐下。很随意地看看屋内的摆设。注意到桌案上冒着烟气的银质香炉,那香炉看上去和长翁主石室里的有几分相似,才知道这满室的芳香是从何而来。再看圆桌上的菜品,精致却不失丰盛。除了斟满的那两支酒杯,似乎桌子上的佳肴还没动过。
“既然来了,妹妹不如和我们一起用膳吧。”姜成蝶放下酒壶,去招呼门外的侍女桃琐过来添置碗筷。
文絮没有在意她勉强的“招待”和眼底浮现的厌恶,只盯着对坐的显恪:“不必了,有几件事情不明想要请教三公子,问完我就走。”
姜成蝶当然乐于她快点离开,不多寒暄,自顾走到香炉前,拨弄着里面的香灰。
显恪微抬了眼睛看她,没有任何情绪在里面,只是不知他刚才看那娇软在怀时,是不是也是这样的眼神。文絮被这样的想法有些惊讶,为什么她会想起这个呢?他怎么对别人又怎么对自己,她一向都不该放在心上。
“你是不是早就算到我被长翁主陷害?”
显恪看她暗含怒意的双眸,没了往日的绝强,他知道这次她是真的生气了。本来也没想隐瞒她什么,老实回答她:“是。”
“当晚在西山你为什么不说?”
显恪重新执起刚刚放下的杯子,轻抿一口。不予回答。
“好,你可以不在乎我的处境。但是,你明明知道显恺的脾气,为什么要我留在他那里?”
“显恺……”他忍不住重复一遍,回味着从她口中说出这两个字时的语气,冷淡的回答她:“你不是也很愿意留在他那里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伊莲转告我的那些话不是你授意的吗?”
香炉里的香薰渐渐熄灭,一室的香气渐渐散开变淡。听着他们彼此的不断反问,拨着香灰的姜成蝶终于忍不住开口:“四公子和公主关系不明不白,已经在宗室传的沸沸扬扬,到反过来指责慎远真是好没道理。”
文絮闻言,本不想理会,却没有办法忽视姜长缨也参与其中。“我没道理?这场阴谋中受益的是谁,想必作为白国的翁主你不会不知道。”
姜成蝶哑然,看了看沉默不语的显恪才道:“我嫁给慎远便是盈国人,哥哥做什么与我无关。”
“这么说,你是代他承认了?”
姜成蝶对哥哥的所作所为自然一清二楚,她知道哥哥的箭术精湛不会把剑射偏,她更知道哥哥从她手里抢过的小兽转送给了七翁主。即便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还是装出无知的表情:“承认什么?还请公主明示。”
“暗箭伤人、造谋布阱不都是白国君主所为?”文絮捏紧了手里的衣袖,既然如此,不如摊开说个明白。
“文絮!”一直沉默的显恪却在这时喝止她,这是她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语气透着冰冷和愤怒,“异国君主岂由你恶语中伤?你不过是在怪我不帮你澄清。那好,我问你,如果当晚我说出是苏仙音和姜长缨联合设计的这个圈套,你会不会当场指证姜长缨?”
“所以你就用这种方法逼我说出来是不是?”
“我从没有逼你,”她竟然宁愿背负死罪也不说出真相,如果不是他,她早就押进死牢,明明是她在逼他!逼他出手,和姜长缨公然对峙!他缓缓起身,“你确实不应该回来,还是回‘高格敦颐’冷静冷静吧!”
文絮倏然站起,不甘心被他摆布,“苏显恪,我要去要留由不得你来指使!”言罢,就要急于离开。
显恪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从背后传来:“碧荷,如果顺安公主离开子衿园半步,我为你是问!”
碧荷站在门外,把里面的一切听得清清楚楚。看着文絮难看的脸色迟疑好一会,才僵硬地回应里面的男主人:“是,碧荷明白。”
文絮抬头想望一眼满天繁星,入眼却是漆黑一片。才想起,这雨已经缠绵许久,当一颗冰花落在她的脸颊上时,才知道,原来南方也有飘雪时节。她仰着头,缓缓抬手轻轻遮住了闭着的眼睛。
“公主……”碧荷在她身后担忧地低唤一声。
她此刻很想歇一会,无力地放下手,云淡风轻地对碧荷说:“没什么,只是雪花飘到眼睛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