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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一抹孤魂为谁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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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恪亲自去找文絮,出城近百里,如果不是高荀赶来阻拦他,恐怕他就要一路北上追到洛阳去了。
“大战之际,君上万不可离开都城!”
茶色的眸子瞬间变得沉郁:“我知道她在哪儿,我要亲自把她追回来!”
“以君夫人的性格,恐怕追她回来,还是会离开。”高荀坦白道,“为什么不让她去看清楚当今局势呢?只有她看清楚了想明白了,总有一天,会心甘情愿地回来的。”
头疼得厉害,因为用了整支的安息香,到现在都昏昏沉沉的。
耳边不断响起她昨晚说的那句:就算你我一辈子不相见,可我还是会想你……
一辈子不相见!
揉了揉额角,高荀说的没错。她的倔脾气,他总是束手无策。心一横,当即下了一道军令:“以全军之力,半月之内,攻破唐国东南边境所有城池!”
她想看清天下局势、她想替文璟守住唐国的封疆、她想与他为敌……他大可成全她!
此一战,盈军士气大振,五天四夜连破唐国边境线上的三座城池。
一路北上,马不停蹄。越是靠近兖州难民越多,逆着逃难的人流走来,看着成千上万的人流离失所,她对战争的痛恨到了极点,更对显恪的恨增而不减。
一路走来,从健康到兖州,文絮整整花了十天的时间。因为有通关令牌,文絮很轻松地从显恺驻守的兖州出逃至唐国。策马向西才到濮阳就见不计其数的难民迎面涌来。
文絮拉过一个急于奔命的妇人问濮阳城的情况,却被告知濮阳已被盈国占领。文絮大惊,上马,要前去一探究竟,又被妇人拦下。
“姑娘,别去!千万别去!盈军攻陷濮阳后就下了屠城令,你去了就是个死啊!”
屠城两个字像一记重锤,给文絮重重一击。
世人说盈君心怀天下、爱民如子。听来委实可笑!
说到底,他心里想的无非是怎么把天下收入囊中,爱的只是自己国家的子民,其他的都命如草芥!
不能进濮阳辗转至安阳,安阳战火才起,根本靠近不得。除安阳外,新乡也是战事正酣。这一路,她走到哪儿,战火就烧到哪儿。她与洛阳之间瞬间筑起一道万丈火墙,彻底断绝了她回洛阳的念头。即便她能赶赴洛阳,战局已然如此,唐国成了他开疆扩土的起点。
如果显恪的作为让她极度失望,那么显恪颁布的诏书让她彻底绝望。
“君夫人文氏突发顽疾而终。体制尊贵,供奉天地,祗承宗庙,中宫无主,有失国体。故,择日立夫人姜氏为君夫人。”
一个问题,往往有很多个预备选项,从中挑选一个去面对。选对了,问题自然迎刃而解,选错了,就祈求上天能给一个再次选择的机会。有的时候,明明知道舍掉的那个是对的,还是不会去选择。
就好像文絮出走建康,明知求萧绎出兵援助比她千里迢迢跑去洛阳要凑效得多。出于占有,他不喜欢她提起萧绎、甚至名字都是忌讳的。可如今,他昭告天下说,他不要她了,不论死活,都不再与他有关!
就在文絮决心横穿战事正酣的新乡时,万万没有想到就在随一群难民出逃新乡的路上,遇到了一群山贼。说是山贼,他们却不劫财,见人便砍,难民吓得四散而逃。
慌乱之中,文絮也不知自己该往哪儿逃。喊杀声、呼救声充斥着她的耳朵。有拼命逃跑的侥幸保住了性命,有被挤撞倒地的成了刀下鬼。显然,她没有前者那么幸运,而属于后者。于她而言,这是躲不掉逃不脱、精心为她准备的一场灾难。她的腹部被横挥而来的长刀砍伤,失足滚下草木丛生的山沟。
冰冷的武器进入身体的瞬间,她竟没有感觉到疼。脑中不停回想着“君夫人文氏突发顽疾而终。体制尊贵,供奉天地,祗承宗庙,中宫无主,有失国体。故,择日立夫人姜氏为君夫人。”
显恪,你是期盼着我离开人世的吧?如今,你终于如愿以偿。清冷而绝望地笑浮现她失了血色的唇畔,阖上双眸的那一刻,一滴泪无声而落。
看着文絮浑身是血地滚下山沟,那些所谓的“山贼”满意一笑。他们完成了任务,终于可以回去和君夫人复命了。
疼……
文絮恢复意识的第一反应就是疼。
“公主醒了?”一个男声响在她耳畔,“你的伤势已无大碍,先把药喝了吧!”
一个高挑秀雅的蓝衣男子站在她面前。男子看起来二十一二的样子,一头乌棕色的长发以同色的发带挽起,额前有丝屡碎发难言浓黑的眉眼。小麦色的皮肤,说明他常年东奔西走,一手持剑,袖口束起,是个习武之人。
文絮想支撑身子坐起来,才动了动手臂就牵动着腹部疼痛难忍。她咬着唇,问:“你是谁?”
那人放下药碗,作揖恭敬道:“卫人穆渊,拜见顺安公主。”
“你怎么知道我?”她立刻警觉起来。
穆渊微微一笑,似乎她问得是个相当幼稚的问题:“盈君的诏书一下,卫公就吩咐我一路找来。”
原来如此,找人的速度倒是迅速。她由衷道:“卫公的暗卫果然名不虚传。想必阁下也是其中之一吧?而且应该是最接近卫公的一个。”
“顺安公主果然冰雪聪明,其实在下与公主早已见过了。”她还在诧异,他坦白,“三年前,公主在彭城落难……”
她这才明白,每见萧绎都是一个人,身为一国之君竟丝毫不怕自己的生死安危,原来这才是暗卫!
穆渊把手里紫色的缨络在她眼前举了举,接着说:“其实,能快速找到公主,还要多亏了它,卫公留给公主的信物。”
这不是萧绎和她换马时留下的缰绳上的紫色缨络么?
“这么说,你能找到我是凭那匹老马了?”萧绎口中的“老马”分明是他们卫国的宝马。不过也多亏了它,才让穆渊及时找到了她,没让她曝尸荒野。
穆渊点头,觉得她虽不懂马,但是个聪明的人。
“多谢……”她开口道谢,却又忘了他的名字,腰带上的半块纯白色玉诀吸引住了她。呆呆问,“刚刚你说你叫……”
他重复道:“穆渊。”
“穆渊!卫人穆渊?”她一惊,难道他就是和东珠定亲的穆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平复下心情问:“你还记不记得东珠?”
穆渊神色一沉,忽略了这个问题不谈:“公主还是趁早和我动身回卫国的好,唐国已经不安全了。卫公既然派我来,就是有意想要帮助唐国渡过难关。”
他的话,引来她长久的默然……
从盈国到唐国,文絮又是避战乱又是避流民山贼,吃了多少苦暂且不提,能勉强保住性命已属幸运。
如果执意回唐国,只怕盈军迅速入侵,到了也是于事无补。何况,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自己能不能到洛阳都是个迷。眼下,只有求助萧绎。
辗辗转转,文絮在穆渊的护送下于六月初抵达卫国都城甘泉。而这个时候的唐国,将近失去半壁江山。
卫国地处西部,是戎狄等大漠民族和中原之间的桥梁。甘泉地处卫国中心,所以集市上货物的千奇百怪,人们身着服饰各异。通往甘泉宫的南北大街两旁尽是高阁,鳞次栉比。可见,卫国的经济并不是像卫国表现的那么低迷。
甘泉宫建筑风格略显粗犷却透着浑厚和雄伟,一殿一楼不似中原的精雕细琢,这和萧绎的妖冶精致模样简直有着天壤之别。前朝和后宫之间有条甬道相隔,里面的布局并不遵循对称规则,随意间蕴含着合理的安排。
大庆殿是前朝的最后一座宫殿,听穆渊说这里是萧绎的寝宫。寝宫之后就是后宫。穆渊把文絮带到大庆殿后的小阁,说:“公主先在这里歇息片刻,换回女装,外面的丫头会带公主去见君上的。在下先行告退。”
她道了谢。梳洗打扮之后,由宫婢领去大庆殿。
萧绎斜靠在宝座上,一手支着头,双目微闭,像是睡着了。
不管曾经的萧绎怎样戏谑她,她是怎么对他的。现在他毕竟是以国君的身份高坐其上。文絮弯身行礼,道:“文絮特此拜见卫公。”
萧绎的头晃了晃,如梦初醒,眯了眯眼睛。等看清面前的人,凤目一睁:“哦!这不是盈国的君夫人吗?怎么到这儿来了?”明明知道她受了重伤,他就是不闻不问。明明是他派穆渊去找人的,他就是装作不知。
他这一句,好像一堵墙,堵在眼前难受推又推不动。她究竟是她,骨子里的傲气,纵然处境尴尬:“卫公说笑了,正所谓虎落平阳被犬欺。”
他愣了愣,又邪邪地笑了。他不过戏谑她一句,她居然骂他是狗……
身子坐正,拂袖,玩世不恭地叹了声:“也罢,孤这就命人送你回盈。盈君这么爱你护你,你不见了一定着急又心疼的。再说,盈君跟疯了似的打唐国,唐国眼看就要亡了,送你回去,说不定可保我卫国十年平安。”
他这是故意提醒她,显恪已经认定她“死”了吗?
眉心微动,收尽悲戚,单薄如云:“如果卫公是在嘲笑我在盈君心里的地位,大可不必。盈君意在天下,区区一个文絮又算得了什么呢?卫公说要送我回盈国,还不是送我去苏氏陵寝之中?”抬头,和他四目相对,唇边挂着淡淡的笑,“卫公说的不错,王兄至今下落不明,唐国就要亡了,文絮前来是想问卫公一句话。”
她的心思,他本就明白。只是有些话,她不亲口说出来,他就没有理由让自己留下她。重新缩进软椅里,朝她挥挥手说:“问吧!想问什么?”
“文絮想问,卫公在盈国时说联唐抗盈之策可还作数?”
经此一问,他不禁赞叹,果真是个聪敏的女人!他说过出兵,却没说过要和唐国联合。不过也罢,只要她来了,不论她说什么。懒懒地,眼睛都懒得抬一下,问她:“孤为何帮你?你在为唐国搬救兵,谓之求。既然是求却不见诚意……”
“唐国已然是风雨飘摇,卫公以为如何才显诚意?”绝世珍宝?战火连天的唐国恐怕连军粮都供给不足吧!
“盈国的君夫人早夭,而我卫国还差一个君夫人。”久久听不到她的声音,他逼问,“怎么?还想着回盈国去?要是这样,不如回去求他收兵,看他会不会听你的。”
他变得野心勃勃,他变得不要她了,他变得可以让任何人取代她的位置。他早已经不是对她一往情深的公子恪。她和他,注定越来越远,此生再没有可能了。
交易,不过是交易。只要能保住父王的基业,她这样安慰着自己。“是交易,就要有个价码。我在想,昔日盈君以国为聘,今时卫公欲以多少兵马为聘呢?”
闻言,他大笑起来,笑声爽朗:“顺安公主当真无情?把你与孤之间和盈君的赤诚之心同等看待,都视为……交易?”
他是高兴的,因为她甘愿和苏显恪一刀两断。同时,他也是忧虑的,他是真心想要她,要对她好,她当作交易,把自己当货品出卖。
“好,很好。我卫国出八万铁骑,一个月之内为唐国收复安阳、新乡、濮阳!”
她垂首、低眉,轻声道:“谢卫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