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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历尽劫波兄弟犹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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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书被曝光的第二日,皇上就召贾瑞入宫,然后将它们扔到贾瑞面前,“你有什么话说?”
贾瑞跪在汉白玉的宫殿里,肩背上蝴蝶骨支棱,细瘦的腰身似再多一点重量便要被压拆,他伏跪着说不出一句话。
他原本有足够的勇气与资格,说他爱凌銮,然而那幅画一曝出来,他再也没有说爱的资格。
遭受到那样的侮辱,他何其无辜?可此时的他,就像被的少女,明明不是她的错,明明她只是受害者,却要忍受世人的白眼与唾弃。
“此事弄得金陵城人尽皆知,就不用再当差了。”
“是。”
“凌銮知道此事么?”
这句话像沾了辣椒水的鞭子,狠狠地抽在贾瑞身上,痛彻心扉。
怎么会不知道?他消息那么灵通,怎么会不知道?他会怎么看自己呢?也会用世人的眼光么?是同情?是可怜?还是厌恶和嫌弃?
皇帝凝视着他,眸色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道:“和他分开,到朕身边来,朕罩着你。”
贾瑞没听懂他的话,抬眸起看他。这样向上看时眼睛比平时更大,清澈如水的眸子黑白分明,迷茫的看来让人心跳都漏了几拍。
皇帝微俯下身,抬起他的下颚,“到朕的身边来,跟了朕,从此世间再无贾凭玉,你便是朕的人。”
贾瑞眼中的迷惑转变为惊愕,猛然打开皇帝的手,连连退后几步,接着伏跪在地上,“不!不!我不要进宫!你放了我吧!皇上,求你放了我!”
皇帝犹记得穆王府案时,他凛然无畏地坚持批露穆附的罪行,那铮铮风骨,像极了宋语冰,而此刻,他却匍匐在地,哀声恳求,心里一时凌乱如麻。
“你可知跟了朕,这天下只要你想要,朕皆给得起。”
“我只要凌銮的一颗真心。”
皇帝冷冷地道:“抗旨不遵是死罪,什么也得不到还会连累他,况且,你便不跟朕,能得到他的心吗?何去何从,你想清楚。”
贾瑞紧握的拳头忽然松开,颓然地坐在地上,眼神空洞。
要得到凌銮一颗真心谈何容易?从前意气风发的自己都不能做到,更何况如今已是声名狼藉?凌銮,凌銮他不嫌弃自己便是万幸吧。
他笑了笑,踉踉跄跄站了起来,“若能连累他一二,也是我的荣幸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总也有王权达不到的地方。王者,掌握天下,却掌握不了一条人命,就如同您掌握不了宋御史的命。”
他拂了拂衣袖,竟也不顾礼节,长身而去。
外面不知何时,开始飘起雪来,纷纷扬扬竟已没足。
他在深雪中跋涉了一阵,忽然解下大氅、脱了靴子统统扔出去,散开头发拔足狂奔而去。且奔且笑,狂放的声音在金陵城中回荡。
他提着一口气也不知跑到何处,忽而纵身起跃,抽出腰中宝剑饮雪长啸,恣意起舞。三尺冷锋划过漆黑的夜空,似有银瓶乍破寒意幽然。
只见他走马如飞,左旋右抽,一时间剑舞若游电,随风萦且回。
这一场剑舞没有节奏,只是随心所欲的挥洒,龙形虎步,惊鸿掠影,静时沉稳利爽,凝如山岳;动时若如长虹游龙,首尾相继,又如行云流水,均匀而有韧性。
忽而掷剑入云,若电光四射,他长啸而起,纵跃云中。
仿佛一只被关在樊笼里的苍鹰,一朝挣脱枷锁,扑命的扇着翅膀向渴望的天空飞翔飞翔,哪怕下一刻就精疲力竭,从九天之上摔下去,可这一刻,还要向着渴望的地方,扇动翅膀。
幽冷的锋芒划破苍穹,清刃如雪光潋滟,映衬着他那双眸子,一派清郁而寒凉之色。
倏然剑光寂灭,日星隐耀。他也如苍鹰收了翅膀,从九天之上坠落下来。
刹那间,四野皆寂,江山如素。
卫若兰将贾瑞从雪中扒出来时,他已经被雪掩埋了近半个时辰,脸色青白,手足冰冷,意识模糊了。
“三哥!三哥!”任他怎么呼喊,贾瑞没半点知觉,还是凌钰冷静,“还有一口气,能救得过来,快送他回状元府。”
到状元府卫若兰终于冷静下来,吩咐人取来火堂里的热灰放在贾瑞胸口,待他暖过气来再喂粥。
一番折腾下来贾瑞终于恢复了意识,卫若兰紧绷的身子才徒然松了下来,一言不发地出了门。
凌钰随着他出来,卫若兰拱手深深一礼,“再次劳烦王爷,实在有愧,王爷但有所需,必定尽心竭力。”
凌钰见他如此却微微蹙了眉头,还是第一次见到卫若兰如此冰冷生疏,凌钰稍一想便知道自己被迁怒了,也不争辩,“本王告辞了,你也早些歇息。”带着侍从走了。
卫若兰衣不解带地伺侍贾瑞,只到第二天中午他才醒了过来,只是目光依旧空洞,毫无生气。
卫若兰将药送到他嘴角,见他毫无反应,怔立了半晌,忽然扬袖,一巴掌狠狠地甩在他脸上,贾瑞脸被打偏到一边去,转过来时已赫然五个指印。
卫若兰温润的面庞寒冽如冰,将把匕首丢在贾瑞面前,“你若在寻死,先与我割袍断义吧!当初结义时说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如今你为情自尽,我可不想与你同死!”
他见贾瑞仍是不动,提起自己衣袍便要斩割,这时手腕被握住,贾瑞低着头,死死咬着牙关。
卫若兰叹息了声,缓下语气,“二哥被刺杀时,是大哥舍身替他挡刀;心灰意冷出家,也是大哥坚持不懈地寻找。你几次三番遇险,瑞王无一次在你身边。我四人情谊若如,难道竟比不过他们么?二哥已经出家,你如今又因瑞王而轻生,让我与大哥情何以堪?早知如此,不如当初不结拜。”
贾瑞握着他的手很用力,青筋突起,几乎要将卫若兰的手骨捏断。
他眼前一片漆黑,无力、绝望,得不到一个人的心又将失去自由,他还能如何?他也并非铜头铁壁,那幅画没流传开来之前,他还可以只将那当作受伤,伤口终究会结痂。
然而却有人以这种方式将那伤口再度揭开,屈辱、肮脏……这些成了他的代名词,他们看自己的目光也是充满yin秽的yu望,连九五之尊的天子,也不例外。
那么凌銮呢?他会怎么看自己?
呵呵,还能怎么看?
他原本在意的就只是自己这幅身子,两人在一起不过就是交易,到如今,他定会爱惜羽毛,不肯再与自己往来。
贾瑞觉得自己仍是那个被绑在那个乌木榻上,绝望无助的男子,被剥光了衣服,随时都会有人冲过来,像qin兽似的羞辱躏自己。
那种恐惧与屈辱,如同毒药,侵蚀着他的心。
卫若兰看见他虽竭力压制,肩膀依旧不停地耸动,倾身将他揽到怀里,“三哥,三哥……”
贾瑞紧紧攥着他的衣袖,手心几乎浸出血来。
第二日,金陵城的大街小巷里,又贴出了幅画,同样的杏花树,同样的乌木榻,同样半luo着身子后插荆条的男子,这回是四个,冯紫英、柳湘莲、贾瑞、卫若兰。
金陵城中又一次掀起了风波,却不同第一波,反而令人叹息佩敬。
大家都知道那画是卫若兰画的,他们兄弟四人荣耀同享,屈辱同受。
状元府内,贾瑞望着那幅画,种种表情交错而过,难以描述。
大门被推开,三个人立在站外,冯紫英、柳湘莲、卫若兰。
贾瑞愣了半晌,猛然大步冲过去,紧紧地抱住他们,如同一只受伤的狼,呜咽出声。
历尽劫波,兄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