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森之兽》雨闻

2、第一章

　　耳畔有轻轻的鸟鸣声，并不嘈杂。
　　阳光从遮天蔽日的树枝缝隙中映下，洒落在仰躺着的青年的身上。
　　这是在一座森林之中，巨大的，古老的大树盘踞着，四周是密密麻麻的植被围成的一个狭小的空间，中间放置着石台，石台上睡着的便是青年。

　　青年似乎睡着了的模样，静静的。

　　有小小的动物闯了进来，它似乎被什么吸引了过来，好奇地跳到石台上，歪了歪头看着青年。
　　这个人身上有好闻的味道，它低头嗅了嗅，舔舔青年的发鬓，又原地转了两圈，蹲下，蜷缩在青年的脖颈边。

　　待到有人进来时，青年身上聚集的生物顿时作鸟兽散，哗啦哗啦。

　　来人径直走到石台边，就这么侧站着，静静地凝视着青年。
　　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过来探望青年，青年已经昏迷很久了，医者说他身上的伤已经好全了，随时都会醒过来。可是这随时，都快一年了，还是没有醒过来。
　　他轻轻地叹息，伸手把掉落在青年身上的叶子抚去，然后把块状的东西塞进对方的口中。

　　其实，也无所谓。来人想。

　　他之所以救了青年，只因为他是这片森林孕育的最后一个兽人罢了。
　　仅仅如此。

　　他看着青年嘴里的东西慢慢融化流进咽喉后，便走了。
　　等再也听不到脚步声，一个小小的头颅又钻了出来，豆大的眼睛鬼灵精似的瞄了瞄，确定没有危险又跑回青年颈边窝着。
　　它真的好喜欢这个位置啊！特别舒服！呼呼。
　　这小家伙，蹭还觉得不够，爪子扒拉着青年脸颊，左舔舔右舔舔，舔舔头毛，又舔舔眼睛，待到一脸的口水才心满意足地躺下。

　　晚间的温度怡人，颈边的小家伙暖呼呼的，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青年的脉搏不知不觉间变得有力，慢慢地明显了起来。

　　在一次日常被以口水洗脸时，青年胸腔起伏，呼吸加剧，然后，他醒过来了。

　　翠绿的树叶映入墨色的眼眸中，像夜空一般。
　　青年一开始没有动，他似是没反应过来，又或者他其实并没有完全醒过来，他就这样睁着眼睛。
　　小小的动物发现了，好奇地舔舔眼睛。青年缓慢地，转动眼珠，眼皮终于眨动了一下。
　　在他眼前的小家伙，像獾，又像犰狳，白色的。它用粉嫩的鼻头碰了碰青年的眼角，亲昵地低鸣。

　　微凉的，他想。

　　他想坐起来，但是怎么用力都动不了，身体像瘫痪了一样。于是他想转过头去看小动物，脖颈发出了“咔咔”的声音，仅仅是转头这样一个动作，他竟觉得花光了所有的体力似的，耳边还有阵阵耳鸣。

　　——嗡......。

　　过了好半天，他才缓过劲来，鼻子渐渐感受到了湿热，是小家伙在舔他。
　　眨了眨眼，他轻轻的，用力地摇动头部，回蹭它。
　　小家伙兴奋得发出了“吱吱”的叫声，整个身体趴在青年的面部，再次用力地给他洗脸。
　　青年眼角弯了弯，想笑，但只能发出气腔，尽管笑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也是一种负担，但他就是忍不住想笑，想要大笑。
　　他明明不是一个情绪这样外露的人。

　　等到笑累了，他就又昏睡过去了。

　　再次醒来，已是两天后了。
　　他缓慢地左右转动，看清了这是一个幽深的树林，也仅此而已。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不知道是不是被人救了，又或者是被人抓住了，但是现在，他饿了，这里却没有任何食物，他必须尽快恢复身体的控制权，不然他只能就这样饿死了。
　　这种死法真的蛮惨的。

　　他就这样一边分心调侃自己，一边控制着手指弯曲，慢慢地抓握，摆动。脚裸也尝试扭动，左晃右晃。累了就歇息，好了便继续。他能感受到加速流动的血液使他的身体微微发热，他知道他在慢慢地好转，但是他还是觉得太慢了，他太饿了。
　　他开始抑制不住心底的暴躁，他既想立刻死亡，又想要继续活下去，身体的痛苦让他备受煎熬。
　　终于他再也受不了了，鼓起全身的力气使劲翻转。

　　“咕咚！”

　　他掉下了石台。
　　小家伙惊吓地快速向他爬去，想要安慰地舔舔他。但是他无暇顾及了。

　　青年趴伏在地上，缓慢地爬行，想要离开这里寻找食物。
　　可是他真的饿得受不了了。

　　他用尽全力爬到矮树边，用力地张开嘴巴，把嘴边的草，枝叶，慢慢地咀嚼，吞咽。
　　他吃了好一会儿，胃里有东西的感觉使他好受一点。即使这样粗糙的食物咯得他胃生疼，可这样真的是杯水车薪。

　　他觉得自己更饿了。

　　青年难过地维持趴伏的动作缓和喘息，小家伙有点不知所措地跟着他来回跑动，见他停下来了，又凑过去碰碰他。

　　等缓过劲来，他便继续往前爬，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有没有意义，他只是，有点不想死而已。

　　不知这样爬行了多久，他觉得有水珠碰触到他的嘴唇，他舔了舔，微甜，又有点苦。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他流鼻血了。

　　我这是快要死了吗？最后竟然是这样死的....青年有点自嘲地弯了下嘴角，但没有停下来，他似乎听到了潺潺的流水声。
　　希望不是临死前的幻听罢。

　　事实证明他确实没有幻听，在他面前的确实是一处浅溪。细细的水流看着随时都会断竭，但又绵绵不绝。
　　青年爬到溪流边，他终于可以喝个水饱了。

　　水是甘甜的，还是此时内心得到满足而自臆出的甘甜呢。

　　青年懒洋洋地趴着没有动，他现在一点都不想动，就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耳朵被咬了两口，痒痒的，青年还是没有动。不过小家伙并不需要他有什么反应，好像只是表达一下，我去去就回。然后它就漫进水里戏耍了。

　　这到底是什么动物呢，也不怕水。青年半阖着眼想。

　　小家伙钻进水里喝了口水，出来“哧”地往自己后背喷水，再舔舔白色的小短毛，爪子也舔舔，最后把鼻头和嘴巴周围也囫囵了一圈，就完事了。

　　它又钻进水里，等再次冒头，嘴里便多了一条苦苦挣扎的鱼。
　　它游到青年的身边，把鱼往他嘴上拱了拱，有血蹭到他的口中。

　　好腥。

　　但是他还是把鱼给吃了。
　　连着丝丝的鱼鳞，连着苦涩的鱼胆，他既想吐，又强忍着吞咽。

　　喝了几口水后，他还是吐了。
　　先吐出来的是之前吃下的枝叶，然后才是刚才的鱼。
　　他挑挑捡捡，把吐出来的鱼肉再次咽下去了。
　　这次他没有吐。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

　　今天是需要为青年补充营养的日子，乌里斯像往常一样来到了森林的中心祭台。
　　在看到丛林口有一条深深的拖痕时他顿了顿，继续往里走。

　　果然，青年不见了。

　　他环视四周，除了地上有爬行过的痕迹外，并没有其他异常，于是他便好奇地顺着这条痕迹走走看。
　　这条拖痕并不长，他走了一会儿，便到了溪边，边上蜷缩着的就是青年。

　　他醒了？
　　乌里斯顿了顿，侧耳静静站立着，他听到对方的呼吸声，轻，而平缓。
　　他睡着了。
　　他走上前去查看，发现青年并无大碍，便打算把对方架回去。手刚伸过去，就听到了一道细小的叫声，被他看了两眼，小动物就不敢叫了，缩头缩脑地抓住青年的头毛，窝在对方的脖颈边。
　　乌里斯捏住小动物的后颈毛皮把它举起来，但它张牙舞爪地，大概是扯疼青年了，对方发出一声吃痛，随即缓缓伸手捂住耳朵，眼球在眼皮底下颤动着，颤动着，又不动了。

　　他竟是继续睡！
　　乌里斯挑眉，都不知说青年淡定好还是心大。
　　他随意把对方拎起来，放回中心祭台－－在这里青年恢复得更好。
　　然后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一块黑红色的东西放入对方口中，看着血块慢慢化开流入喉管，他想，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来看对方了。
　　既然青年已经清醒了，他也没义务去照顾对方。
　　他静静站着，等到血块完全融化，便转身离开。

　　-

　　等对方离开后，多维特缓缓睁开双眼。
　　他舔了舔口腔上残留的味道，竟觉得异常美味。仿佛有一股暖流，慢慢地流向四肢百骸，暖洋洋的。

　　他就那样放松地躺着，伸手把颈边的小动物抓到眼前。
　　这小家伙只有他半个手掌大，一手就能握住，他拇指轻轻揉戳对方腹部，不知揉到什么地方，它发出清脆的“叽叽”声，听着并不是很抗拒。
　　多维特淡淡地勾起嘴角。

　　“叫你——光吧。”他点点它一直耸动的鼻尖，唤：“光光。”
　　挣动，挣动。
　　“光光。”他再叫。
　　光光好像特别不想被叫光光，还是动个不停。
　　但被无情的主人镇压了。

　　“哈哈。”他笑出声。
　　起先只是轻笑，渐渐地嘴角越扯越大，可发出的声音，即像哭又像笑，似悲似鸣。
　　光光有点被吓到，咻地窜到石台下。

　　等笑够了，他面无表情地坐起来，缓缓气，然后带上光光，离开这里。

　　中心石台外，只是一片空旷的广场，地上铺了青砖，只是都开裂并且长满了青苔和杂草，咋一看根本不像有人造的痕迹。
　　前方有一条被他匍匐压出的痕迹，之前没有细看，现在环顾四周，有五个岔路，呈一个“木”字型。

　　多维特随意地往左边走，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回头看一眼身后。
　　这古老的大树像座庞然大物，安稳地盘踞在那里，无风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