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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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旷野的风吹得人脸颊生疼,车夫提溜着马鞭,啜了一大口自家酿制的烧酒,向车里的客人搭着话。“还有几里就上官道了,中都的官道两边都是树林子,可没有这么紧的山风”他安慰着车里的客人,“您风寒还未大好,可是上了官道保准没这么难受”
马车里,白衣的客人压抑住喉咙里的咳嗽,扬起笑容回应着车夫好意的搭讪,“您说的可是思归林?…….我离中都时,这片林子都只是小树苗呢,如今竟能遮风挡雨了?”
“中都的水土可不仅养贵人呀!”车夫大笑了几声,“听先生的话,您对这片林子很是熟悉嘛!您来过中都?”
“我本中都人氏,几年前家道中落,便离了中都,外出讨生活”客人静静地摩挲着袖里的纸扇,谈及悲凉过往,但言词十分疏阔。虽身躯羸弱,但性情却不像一般的读书人了。车夫暗暗称奇,又听闻他问道“听大哥所言,才觉已匆匆五载,想必除了思归林,中都亦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了吧?”
“那是当然!”车夫马鞭呼啸,谈兴愈发浓烈“穿丝绸的贵人们遍地都是,集市无论晨昏都开着,您有心去到街上,远眺还能看到一大片宫殿里火柱似的灯光呢、、、、、”
白衣的客人轻声附和着车夫的种种见闻,惨白修长的手指似有意识般微微掀开了车帘:不远处,一大片碧色的树木葱葱郁郁,当年亲手植下的树苗想必就在这片林之海里,纵使想去找寻,恐怕也辨认不出。这片思归林,和它背后的中都一样,变得太快了。
“……….这就是中都啊!”车夫的感叹声消失风声里。
“是啊”端坐在马车里的白衣客人阖上双眸,低声的重复,“这就是中都啊!”
中都,萧府。
“少将军!少将军!、、、、、”茗心紧握着手里的东西,一边跑,一边喊着自家的主子。自从五年前那一遭后,他一直都守本分,规矩着呢!可是今天、、、、哎呀!少将军怎么还不出来!有什么好玩的消息就快得跟猴儿似的!茗心在心里抱怨,然而脚下的步子却越来越快了。他确定这个消息送到后,少将军保准会乐疯了儿去!
“兔崽子,一大早,嚷什么呢?”廊下走来的中年女人一手拿着账簿一手揪住了泥鳅似的茗心,拧着眉斥责道“少将军的野性子就是跟你们这帮兔崽子学的!”
糟了!茗心心里咯噔一下,然后摆出讨好的笑“邢姨,我这回是真有急事找少将军”
“你哪回不是有急事?”邢烟没好气的反问。
“这回真不同!”茗心急得脸都红了,双手使劲的在空中挥舞了几下,“是少将军早就交代下来的,顶顶重要的事儿!”
锐利的眸子扫了茗心一眼,邢烟立马注意到了他手上紧握的东西———一把青色的竹骨纸扇。
眯着的瞳孔剧烈的收缩,瞬间又恢复了平常。邢烟拧眉觑着茗心,“你少拿着少将军扯谎,他交代的急事,八成又是那些斗鸡斗狗的玩意儿”
“这回真不是!”茗心欲哭无泪,终于体会到自家少将军老是背黑锅的痛苦了。
“是一个人!”茗心大吼一声,趁着邢烟恍惚一刹那,赶紧往后院溜去。他得罪不起管事的邢姨,可是这个消息如果没有及时传给少将军、、、、、、茗心打了个冷颤。
少将军,你一定要和邢姨说好话啊!
眸底隐藏的颜色愈发深沉,拎着账簿的邢烟转了方向,朝待客的偏厅走去。
偏厅。
一路脸色凝重匆匆疾行的邢烟刚刚迈进偏厅,便看到了与记忆之中完全不符的形象:厅中长身立着的是个身材单薄的年轻人,穿着一身冷清的素衣,鸦羽似的长发松松绑在脑后——消瘦而穷窘,和外头街上想在中都谋个锦绣前程的书生没有半分不同、、、
——可是她以前宽袖裙裾,走出去风姿绰约,一言一行都是世家风范。
突然涌起的悲伤瞬间淹没了心底的咄咄逼人的质问,一贯雷厉风行的萧府管事就这么站在门槛,满怀复杂的注视着那个有生之年都不该回到中都的人。
“邢姨”觉察到动静的客人转过身,熟稔的唤了一声呆立在门口的邢烟。苍白的唇角扬起一丝温情的笑,她看着阔别已久的长辈,轻声问候“五载未见,可还安好?”
“阿砚”邢烟痛惜的唤着面前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人儿。
“你不该回来!”她哑着嗓子,悲凉的摇了摇头,“你回来,没人能够安好!”
字字诛心!
“不会的”客人敛起唇角的笑,温润的眼眸定定看着邢烟。
邢烟近乎狼狈的躲开那道柔软又执拗的视线,“你回来能做什么?”她逼着自己硬下心肠,“那桩案子已经昭告天下平反,纵有再大的冤屈,可是在天下人心里,陆倾砚已经死了!你还能做什么?况且你的身子、、、”邢烟满目痛然的问着,“你能做什么?”
“倾砚!、、、倾砚!、、、”
远处传来的欣喜若狂的嗓音一下子打断了厅中人的哀戚。陆倾砚莞尔一笑,随即一步步走到了邢烟身前,“邢姨,你知道吗?一个人最终做的事情,往往取决于他想做些什么而不是能做什么”
“我不为复仇而来,我有想做的事情,所以我回来了”
耳边的声音温和而坚定,邢烟恍惚间想起五年前,中都城外,病弱的女孩也是这么望着她。
“我会回来的”女孩那时对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