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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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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盆里面照容颜。老了老了真老了,十八年老了王宝钏……”
这是著名的折子戏《武家坡》中王宝钏的唱词,秦淮坐在上好的黄花梨木椅上,静静看着台子上的青衣甩着水袖咿咿呀呀地唱着冗长的唱词,声音清冷好听却带着一丝王宝钏苦等十八载的无奈与忧愁。
那一身笔挺的军装在人群中那么扎眼,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打合着拍子。这出戏很长,平日里只要是听到这样拖长调的唱腔秦淮绝不会耐心听下去。今日却一反常态,不仅坐着听完了,而且眼带笑意地听完。
因为是他,只因为是他罢了。
后台的许白清拿着沾湿的布子擦拭着脸上的油彩,渐渐现出那张本来清秀的脸庞。他还穿着繁复的戏服,失神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厌恶的神色。
这样一张脸,明明是个男儿身却只能扮旦角的一张脸。这样想着,擦拭着油彩的手不觉便用了些力气,直到擦着面皮发红才作罢。
秦淮倚在门口,出入的人都惊恐地尊一声:“秦二少。”
他点点头,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个少年气急败坏地瞪着镜子,轻笑出声。却不慎惊着了许白清,他透过镜子看到门口的男人,不禁瞠目。连忙站起来弯了弯身子,带着戏服叮当作响。
秦淮偏头看他,默不作声。少年等了等见他不说话,悄悄抬头,眼神对了个正着,他立马低下头去,大气不敢出。
男人走过去,军靴踩在地板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那是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少年想要躲避他的目光,小心翼翼地问他:“秦二少,可是我今日的王宝钏唱的不合您意?”
秦淮并不回答他,只是把手搭在他瘦削的肩膀上,唇角挂着戏谑的笑。他说:“许白清。”
白清啊白清,我盼了这样久的许白清,在这一刻,切切实实地碰触到了。
少年的身子微微颤抖着,他几乎就要跪下去,谁知男人突然叫了他的名字,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他错愕地抬起头,对上男人的双眼。
“二少怎么知道……”
问题问到一半戛然而止,那一瞬仿佛静止一般。男人的吻准确无误地落在少年眼角处的一颗泪痣上。秦淮做事向来想什么做什么,在他眼里只有做不做,没有能做不能做。他这样想着,于是便吻了下去。
然后起身看着少年,少年满眼的惊恐,骇得一把推开他,往后倒退了几步。
秦淮伸手想去扶他,被他打开。许白清顾不得那么多,他只觉得羞辱至极,即便那是秦二少,即便那人有着一副魅惑众生的皮相,也想要逃。
这样可恨的一张脸。
他仓皇地向门外跑去,戏服带到了一旁的衣架子也绊倒了他。眼看着额角就要磕到门框,秦淮眼疾手快,一手抱住许白清一手垫在他额角与门框之间,护得他的周全。
男人捏起他的下巴,轻声问他:“跑什么,莫非你怕?”
少年红着眼眶,憋了半天才说:“你这登、登徒子!”
若要是别人,别说是这出言不逊,便只是那不识好歹一条也够受的了。但换到许白清身上,秦淮却觉得这少年的性子实在讨他喜欢。
自此,每日这个时候,坐席中的看客们总有一人,穿着笔挺的西装,坐在前排用手轻轻敲打桌子为他合着拍子。
那样好看的眉眼,终于扰乱了许白清的思绪。
原本只是一心一意唱着戏的少年,不知从何时起开始时不时地瞥一眼坐席,看见那抹身影后便会抿起唇角,眼底溢满笑意。
少年一曲唱罢回到后台擦拭油彩,换了一身布衣。镜子里男人又倚在门口,似笑非笑的一双眼紧紧攫住他。
“二少,您每日都闲到发慌来看我们这出折子戏吗?还是……您就是喜欢这出戏?”
秦淮偏了偏头,走过去拾起一支眉笔,仔细瞧着许白清,半晌才俯到他的耳边,说:“我并不悠闲也实在不喜欢听戏,只不过,我喜欢你而已。”
少年听完一个愣怔,渐渐抿起嘴角,垂下头。男人见他不答话,自顾说着:“白清,下一次我来给你描眉可好?”
那样低沉的声音,仿佛给少年下了蛊一般,他小声嗫嚅道:“你别将王宝钏描成薛仁贵便是好的了。”
秦淮佯装生气地把他按倒在地搔他的痒:“你敢笑我?”
许白清被他的手指搔得四处滚动,明亮的眼睛笑成一轮弯月。
“二少二少,白清向您讨饶还不成吗?”
男人突然停了手里的动作,黑色的眸子里像是有星光闪动,他拢了拢许白清的额发,看着他脸上因玩闹而析出的一层薄汗。
他说:“白清,我是真的、真的喜欢你。”
语气是男人从未有过的认真。
少年的脸颊如同擦了脂粉般霎时红了起来。
“二少莫要再拿我说笑,我不喜欢。”
秦淮捉住他的手,细细摩擦着:“你要信我,我秦淮其实那种始乱终弃之辈?”
少年试图将手指自他手中抽离:“都还没有始,哪里来的终?”
男人松开手,在他细软的腰间徘徊,呼出的气息对于少年来说,无疑是一种迷药。
“不过是你一句话而已,白清,你且信我。”
白清,你且信我……
许白清不过十七,初涉人世不久,在这样一个黑暗混乱的戏班子里,他看不到明天。他迫切地想要离开,那个时候,他想,秦淮这个人,或许可以救赎他。
于是他大着胆子把胳膊环在男人的脖子上,紧紧闭着双眼。秦淮几乎是一瞬间便明白了过来,他看着颤抖的少年,连着那颗泪痣都生动了起来。
他把温热的手伸进那粗糙的布料中,抚摸着少年细腻的肌肤,触感带着些许凉意。
他低头含住少年的唇瓣,灵活的手指在他身后打着圈。没过多会儿少年的声音已经开始不受控制,但还残存着一丝理智。
“二少……嗯啊……门……”
秦淮安抚般地一笑:“放心,没人敢进来。”
他抓着许白清的手,翻身让他坐在他的身上,他看着喘息的他,如雪后枝头的梅,在刹那间绽放。
“白清,你来为我解开衣服。嗯?”
少年吸了吸鼻子,眼睛通红地看着他,带着哀怨。他颤着手去解他军装的纽扣,自始至终秦淮的眼睛都没有离开过他。
男人用手指揉着少年的腰眼,看着少年忍耐的神情,手劲不觉就加大了。
“嗯——”
破碎的声音从许白清紧咬的下唇中溢出,然后又倍感羞耻地闭上了眼。
秦淮好笑地看着他:“想要就说出来,白清。”
少年把脑袋埋在男人的胸口,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二少,我……想要。”
那一天正值惊蛰,窗外的杏花开得正好,送来淡淡清香。
那一天,许白清再不清白。
后来秦淮给他赎了身,把他带到了自己常住的一间寓所。那是由青砖砌成的中西混合建筑,四角归方,分为东西两院。这样一幢大气磅礴的建筑漆旁写着:秦氏府邸。
从此许白清便是戏园子管事常用来管教新人的例子。他们常会一手掐腰,一手指点着那一张张新鲜的面孔,尖声尖气地怪叫着:“你们这般懒惰,如何出人头地?瞧瞧人家白清,台上一曲《武家坡》跟了秦二爷,以后那就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啊!”
人人都这么以为。其实许白清并不要什么荣华富贵,他只想着秦淮可以一直陪着他就好,像现在这样,就好。
秦淮会在早上准时醒来,然后抄起一旁的报纸等着许白清的清醒。少年睡觉并不老实,有时候把会脑袋枕在男人的胸膛上,有时候会手脚并用紧紧抱紧男人。这点让他有些哭笑不得却又异常享受。
此时躺在胸口上的脑袋动了动,许白清伸手在秦淮的腰侧拍了一拍:“喝水……”
嗓音带着初醒时的沙哑。
秦淮看准时机捏起他的下巴落下一个响亮亮的吻,然后把报纸扣在他脸上,身形一晃就跑到门口。他迷迷糊糊地拿开带着油墨味的报纸,听到门口有声音传来:“Good morning kiss.”
等到真正清醒的时候男人已经端了杯温水坐在床边。许白清忍受着后面被撕裂般的痛感坐了起来,揉了揉酸软的腰,啜了几口白水。看着秦淮那张皮相,实在气不过,便咬牙骂道:“衣冠禽兽。”
男人闻言挑了挑眉,从他手中接过杯子放到一边,又突然俯下身,同他鼻尖对着鼻尖,笑得从容:“衣冠是给别人看的,禽兽是给你看的。”
许白清抿了抿唇角,笑了起来。秦淮爱死他这不经意的小动作,尤其抿嘴一笑时,就像是只兔子一般总想叫人掐一掐。
他伸手揉乱了那一头柔软的发,转身离开。
每日都是这样的重复,却从未觉得厌烦,或许就是因为喜欢吧。
这样的时光过得一如既往地快,快得连尾梢都让人把握不住。不觉便已走过了一个年头还要多些。一年,足以让最初的深情变为敷衍。
许白清怕的,就是秦淮的厌倦。他怕男人到时候会揽着另一个少年站在他的面前,他怕看到男人不耐烦的神情,更怕看到别人耀武扬威的神情。
秦淮渐渐地不会在早上讨早安吻,甚至以工作为借口在书房独自入睡,或许是为了避免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尴尬,到最后索性就搬到了另一个寓所去。
他一直自欺欺人,他想着过几天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尽管两人都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