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与肉：高阳公主传奇》爱吃栗子的阿莼

8、第三章 受罚（三）

　　红酥见绿拂手生，便示意她下去清理了地上的残渣，然后让她前去韦贵妃那边再拿个玉枕来。见绿拂退下，我也就随意了些，她是贵妃娘娘指派到我身边的侍女，难免觉得不自在些。红酥将镜台直接放置在床面上，拿起双雀戏荷纹金梳为我篦发。
　　然后在青黛中掺入香油、檀香，成品散发着香气，非常考究，研成粉末，再掺入香料，用香油拌和，凝成团块，使用的时候，将团块像磨墨一样用水化开，研成乌汁，用眉笔为我描眉。
　　细心地贴上花钿，花钿这种额饰，以金箔片、黑光纸、云母片、鱼鳃骨等材料剪制成各种花朵形状，尤以梅花最为多见，贴于眉间或额上，然我最喜莲花样式，盛开在头上栩栩如生。再在面颊酒涡处以胭脂点染，面靥就像花钿一样，用金箔等物粘贴。然后涂上斜红，在面颊太阳穴处以胭脂染绘两道红色月牙形纹饰，工整者形如弦月，繁杂者妆似残痕。
　　胭脂微点，昭阳玉指，我轻抿薄唇，染上淡粉的口脂，看着近在咫尺的红酥，我心里突然很好奇，这样一位心灵手巧的女子，如何沦落到宫中变成了侍女，自我记事起，红酥便跟着我了，一直待我很好，就像是长姐一样的体贴，在寻常人家，有一句俗语，说长姐如母，娘亲死的早，红酥在我的生命里便成了不可或缺的亲人。
　　“公主，今日簪哪支簪子？”红酥低眉轻声地问道。
　　“啊？”我听到红酥问话，这才回过神来，随意地打开金筐宝钿珍珠装金函，抽出我最喜欢的四蝶银步摇，上面有细长、纤巧的流苏，末端穿以小银片，花开两支，就像吹落枝头花瓣的风，轻微地带动金银首饰颤动，俏皮而灵动。
　　翘花和垂饰都显得轻薄异常，随着微风而动，是双股钗的钗头花上，斜立两根粗银丝，上面各接一朵银花，在银花之上，又各斜出一小段银丝缠的弹簧，弹簧上头，再接一只银丝结条蝴蝶，蝴蝶的银丝几乎丝柔如线，盘出蝶翅上的斑眼纹，结成凌空飞展的蝶翅，在钗头花的两侧有细银丝挑梁，翘立着一只细丝盘的蝶形花朵。
　　我又从妆奁中拿出鎏金蝴蝶纹银钗，即金翘，爱不释手，也不知道选择哪一个，便随手又将簪子扔了回去，搞得妆奁一片狼藉。
　　正当我撅着嘴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帷幔后的周道务终于憋不住，笑出声来，“一度出时抛一遍，金条零落满函中。”
　　红酥像是知道帷幔后躲着的是周道务一样，自觉地起身向他行礼，然后退到一边侍立。
　　“二丫每次打扮，都像这样纠结的吗？我看你把所有的这些结条首饰都一样一样抓起来，琢磨一下，一旦不中意，就随手丢回去，所以这首饰奁里就像遭了劫一般，一片狼藉，胡乱堆满了奁盒，所有东西都要倒腾一遍，最终倒是打扮得精致鲜丽，高高兴兴跑开，全不管闺中混乱如同大军战败溃退之后的战场。我看啊，那边上的莲花银丝冠倒是不错，来，我给你戴上！”周道务从帷幔后出来，随意地挑起碎发，满脸笑意地看着我。
　　我朝着他指的方向看向莲花银丝冠，只见莲花瓣有上下两重，全靠无数的雪洁银丝交编而成，每一瓣银莲花都像蝉翼一样轻薄透明，镂空、半透明，轻纱薄罗的红袖扬举之时，袖衣上隐约透映出银丝冠玲珑纤巧的形影，钗头上坠饰的小小玉蜻蜓也是玲珑轻巧，轻盈活泼却又华贵非常。
　　就决定是它了，我伸手便要过去拿，谁知被周道务抢先一步，想起我那可怜的玉枕，暴脾气就被他给激发了，于是气急败坏地朝着他大喊：“二傻，你还不快点还给我，你要是再弄坏我的东西，信不信我拧了你的脑袋！”
　　“来来来，你倒是来拧啊！”周道务一面半跪下来，一面轻佻地扬眉看我。
　　想起青梅竹马的患难与共，我自然舍不得下手，也就随他去了。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下手，我的公主，让我为你戴上花冠，如果你答应，我周道务愿意跪着为二丫戴一辈子的首饰，我虽没有张敞那样画眉深浅入时无的手艺，但只愿在公主不知戴哪支发钗的时候，为公主抉择……”
　　突然听到周道务这么老不正经的一个人说这么情意绵绵的话，我都不知道他是在跟我开玩笑还是正儿八经的许誓，大概是太习惯了他的存在，已经分不清心到底是否悸动了，就在我尴尬地想如何委婉地回答时，翩然而入的一班侍女替我解了围。
　　领头的是东宫的领事称心，在他的带领下，一班宫女鱼贯而入。
　　“奴奉太子之命，给十七公主送玉枕来了。”
　　“太子承乾？他怎么会知道我今早摔了玉枕？”
　　“方才公主侍婢前去知会贵妃娘娘的时候，太子殿下刚好也在贵妃娘娘处请安，便让奴送了几款样式过来，也不知公主喜欢哪种？将遮盖打开，让十七公主仔细挑挑。”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还来不及忖度此次太子送玉枕的意图所在，那些华贵的玉枕已经令我目不暇接了，欣喜地上前抚摸着，各个都爱不释手，称心便给我一一介绍：
　　“十七公主，此是‘花枕’，此枕的造型很有特点，枕面下低上高，上缘逐渐收拢成尖，还带有对称的波形转折，枕的各面都有精美花纹，枕面上的小朵印花，恰如花钿，名副其实。
　　这是‘如意头形枕’，也叫‘叶形枕’，枕座正面有散热气的小孔，其枕面下低上高，外形轮廓下阔上尖，并且往往带有波形起伏，造型有山峦之意，暗觉金钗，清脆之音相扣。
　　‘玉枕’乃是瓷枕的美称，瓷枕莹润冰滑，有玉质之感。夏日生活中离不开瓷枕，长期的耳鬓厮磨，大家也就对这玩意儿有了种种微妙的体验，报秋不劳桐叶声，瓷枕与凉席一样，总是能够最快最早、最机敏地向人身体报警：季节开始了转换，夏日已过，秋天来矣，而这种时光流逝的怅惘，又自然地与各种人生情绪联系在了一起，所谓‘凉生玉枕’，便是这个意思。
　　‘水晶枕’，用天然水晶琢磨而成，呈莹澈的半透明状，体积娇小的瓷枕的出现，与大家梳理成高大膨胀的发髻有关。
　　‘瑟瑟枕’，瑟瑟就是蓝宝石，或说是青金石做成。
　　‘白石枕’皎然霜明，捧来太阳前，一片新冰清。
　　‘石膏枕’表里通明不假雕，冷于春雪白于瑶。
　　‘桃花枕’，是用一种很独特的石材桃花石做成，其截面上呈现如同桃花一般的花纹，片片桃花开未落，用这种石头做成的枕，不仅滑凉，而且表面浮有朵朵花影，感觉很奇妙，故又称之为‘花冰’。
　　‘青瓷枕’，两端各有一个小孔，乃是在烧制过程中，为了减轻枕腔内空气受热膨胀造成的箱体变形而作，制造者在枕箱的侧壁、底部都开有通气孔，便于排出膨胀的空气，夏日时此枕有消暑之功用，持之入室凉风生，脑寒发冷泥丸惊，头髻高大，或是两髻撑如翼，都可以作为‘支髻枕’。
　　‘琴枕’，是夏日闲卧凉床之上，头下所枕之物，恰恰形如琴几。
　　‘双兽头镶玉鎏金铜枕’，是鎏金铜铸的枕框，四面镶嵌雕花玉板，枕内还填有花椒。
　　‘玉镂金带枕’，传说甄妃死后，曹丕曾经把她的‘玉镂金带枕’赏给曹植，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青玉枕’，通体用青玉琢就。
　　‘珍珠枕’，用丝囊满盛珍珠而成。
　　不知十七公主可有钟意的？”
　　我求助地望了周道务一眼，他会心一笑，干净利落地拿起一只琴枕递给我，凑在我耳边低语，“太子一向不安好心，从没拿正眼瞧过咱们，今日之事恐有蹊跷，或许与你此次出宫有关，咱们拿个最廉价的木枕，想必也欠不了多少人情，至于那个水晶如意枕，既然因为我的缘故摔坏的，我日后定会还你一个一模一样的，知道了吗？”
　　我连忙点点头，然后让称心带话给承乾，多谢他今日的美意，浩浩荡荡一大群人便簇拥着走远了。
　　这时，外面又有侍女通报，“十七公主，小郎君，贵妃娘娘让你们过去享用早点。”
　　“我换身衣裳马上就过来。”我看了一眼周道务，总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似乎紧皱着眉头，也在思索着什么。
　　红酥为我穿好黄罗银泥裙子，裹上五晕罗银泥衫子，金泥、银泥花纹的隐约闪光让整个人都显得精神不少，然后为我披上单丝罗红地银泥帔子，外罩天青色敷金彩轻容纱，套上厚实的毛皮大氅，随手把要用的小物什如镜子、梳子、手帕以及小盒小袋等都拴在我的裙带上，戴上四龙戏珠金手镯，腰配玉佩、香囊，项饰项链、项圈等物，便随我一同过去给贵妃娘娘请安。
　　红酥因长期为我的昭阳宫添香，她的身上也受苏合香的长久熏染而弥久不散，这种味道令我心安神宁。我看了一眼陪伴在身边的周道务，他正好扭过头来看我，眼神充满了鼓励，坚定而有力，我向他微微颔首，只要有他在，什么大风大浪，我都不必一个人扛着、挨着，这种同病相连的默契让我不再孤单，不管前面有什么等着，我都做好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