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自飘零》惜夏微凉

6、转机

　　才五月，天气燥热异常，空气也湿湿黏黏的，即便是绸子的水服也难掩热气。如平时，沉桓会到院子里练武，想必今日也耐不住炎热，躲到书房里安安静静的看起了书，尽量不去招惹一旁卧着品茶的闲人。
　　过了许久，沉璠先开了口：“最近沉家生意不好做，柜上的老人儿被沈家挖走了不少。我想着，咱们要是跑，可手里没钱跑不了多远就会被抓回来的，我跟管事说了让你去柜上历练，咱俩攒上几个钱儿，你学个手艺，等到了外面不会吃亏的。”
　　等了一会，沉桓还未回应，沉璠打趣道“你不是舍不得我吧，要是真不舍得，我就跟张管家说你身患顽疾，走不出我这屋。”
　　“好，我去。”计划意外的顺利，这让沉桓有些吃惊。
　　沉璠干笑了两声，微微合上眼，闭目养神。心里满是得意，让沉桓去商行不过是第一步棋，沉桓，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周旋。
　　沉桓打着算盘，沈家可谓是风生水起，论才干沉家毫无胜算，偏偏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姓兰的不知是何门路。与梅家联姻不过是缓兵之计，谁不知道梅家大少爷素来狠心，联姻始终不是长久之计，如今这情形，走一步算一步。
　　老爷给梅家递了请帖，不日梅家的人就会到。当务之急，莫过于近在咫尺的婚事。

　　秀城。
　　祖上传下来的青石板宅子与沉家代代翻修的奢靡之气截然不同，却与不远处寒山寺传来僧侣诵经念佛时敲打木鱼发出深沉的声响有异曲同工之妙，天青色清冷严谨，大门处高悬一块威严的牌匾，匾上隶书撰写的两个大字“梅府”，给人以世事沧桑的复杂感伤。
　　梅府只有两种颜色，一种是石板的天青色，另一种是雪梅的嫣红色。梅家的少爷梅寒是天青色，小姐梅洛就是嫣红色。
　　二人应沉家之邀，商讨婚事。梅寒接到请柬后没说什么，随手放在一旁，足足拖了三日，才吩咐启程。
　　水中画船轻轻摆动，一曲缠绵的琵琶曲像鱼一样在宽敞的船舱里荡漾开来。梅洛精通音律，能歌善舞，祖父见她生的皓齿青蛾，便起了一个“洛”子，待她年已及笄，果真出落得好似洛神一般，翩若惊鸿。
　　梅寒自知沉家借由联姻之名，不过是想在宫里博一个好去处，若不是妹妹痴迷沉璠，他又怎会将一个小小的沉家放在眼里。
　　更何况，他曾听人说起，沉家藏着一个姜家的人。光是这一条，他大可以跟沉家谈条件。
　　梅洛冰雪聪明，见兄长有不快之意，将琵琶放置一旁，柔声道：“我知道哥哥疼我，才肯答应这门亲事。是我任性了，让兄长为难。”
　　“长姐入宫前，交代我要善待你。”梅寒抿了口酒，驱散了不少寒意。
　　当年梅家被姜世元以不明之罪揭发，梅府老爷梅祖勋锒铛入狱，长姐华若作为献品入宫得宠于年迈的先皇因而才换得全族的性命。梅寒舍不得清水芙蓉般的姐姐却也只能傻傻的跟着载着姐姐的轿辇后面跑，一边跑一边大呼姐姐，直到被管事强行拦住，小小的梅寒瘫坐在冰冷的地上拥着妹妹梅洛哭泣。
　　梅寒姐弟三人虽是嫡出，却因生母毁容失宠一同被父亲冷落。身为正室的母亲性格太过柔弱，被妾室欺压愚弄也一味的隐忍不发。旁人瞧见正室尚且如此，更是不会将三个毛头小孩放在眼里。
　　“梅沉两家本就是故交，前几辈里有不少姻亲关系，我看中沉原的人品，才放心你嫁过去。”
　　梅洛垂眸不语，深处闺中，她也晓得这门亲事不再是单纯的爱恋关系，掺杂了利益，一家倒台，另一家也难免受牵连。
　　她只是想嫁给心上人，却不想这至纯的心思变得浑浊。
　　看出妹妹忧思，梅寒笑了笑：“良辰美景，若无琵琶弦音助兴，当真是辜负了。洛儿弹得一手好琴，不如为我助助酒兴吧。”
　　净水莲花深处，琴瑟声不绝于耳。
　　恐怕是漏夜时分，沉桓就起来了。半梦半醒之间，恍惚听到的听到后院那边传来凄婉的歌声。
　　“深画眉不把红楼闭。长板桥头，垂杨细，丝丝牵惹，游人骑。将筝弦紧系把笙箫巧制。”
　　桃花深处传来一段桃花扇，一唱三叹，风雅含蓄，最美的是那人的唱腔，余音绕梁三日也不为过。沉桓收紧衣襟，晨风吹到脸上还是有些凉意，绕过曲折的小径，沉桓看那人站在桃花树下，身穿翠色衫裙，墨一般的长发垂至腰间，由于是背对着，看不到他的脸。
　　身段如此轻柔，想必他的容貌也是绝美的。沉桓正思忖着这场景似曾相识，那人转过了脸。
　　温润的嘴唇，一双雍容的桃花眼。沉桓只觉得窒息，想也没想，一个名字脱口而出：“沉香！”
　　那人一怔，男性磁性的声音响起，却如惊雷一般扰乱了沉桓的梦，“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晨风夹带着散落的桃花瓣贴近冰凉的石板路低低打旋，时间凝固在这一刻，两个人默契的沉默。
　　沉桓这才认出，那人是沉璠。
　　“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沉璠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沉桓笑了下，“故人”，两个字说的云淡风轻。
　　沉璠压低声音，“看在咱俩的情分上，我奉劝你一句，这个名字，说不得！至少，在这个家，你说不得。”
　　看着沉桓一脸疑惑，沉璠问道：“你怎么认识她的？”
　　沉桓没好气，“与你无关。”
　　这一路上，沉桓脑海中一直有个相似的情景与之重合，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沉香，一个本不属于他记忆的存在，却不可磨灭。桃花影中，两人竟如此相似，如出一辙的清丽。
　　沉桓有些懊恼，为何会暗自赞许沉璠清丽，想必是起得太早，睡昏了头。
　　一大早，张管家就叫走沉桓了，沉璠站在门口好一会儿，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于曲折的长廊，沉璠这才觉得内心深处有一丝酸楚。可大丈夫一言九鼎，答应的事不可不作数，况且若此时受不住私情，于大计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