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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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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起灵始终坚持自己一个人出行,他目光幽暗,没有闪躲,脸部表情有点僵硬,我觉得那是张起灵独有的倔强表情。
我学着他的样子,径直绕过他不很高大的身躯,继续收拾行装。
我准备了许多据说辟邪的物什,大概除了安抚人心也没太大的用处。据说黑驴蹄子对付粽子会很有用,可我没有那种收藏,据说老闷宝血是驱虫避害的良方,可我总不至于去张起灵手上划两刀啊。
黑瞎子难得光顾寒舍,他此刻正懒懒地坐在张起灵常坐的那张椅子上,眯着眼睛看我和张起灵各种分歧、矛盾,这对他来说大概是一件很享受的事,他慵懒地靠着椅背,食指不紧不慢地叩着椅子的扶手,似乎还不时想挑拨那么一两句。
黑瞎子的确很享受,甚至愿意摘下眼镜细细看清哑巴此时的表情。
真是难得,哑巴也有这种表情,满脸的不认同,再加点小委屈,黑瞎子食指和拇指揉着下巴,让自己不要笑出来。
而张起灵此时的表情,真的很怪异。
对于一个对盗墓没有任何经验的人,而且还是一个女孩,要跟着自己去盗墓,张起灵的内心其实是崩溃的……
这种带着娃娃上战场的感觉非常不好,累赘、拖累,各种类似的词闪过张起灵的脑海。
然后又闪过丫头满身是血地倒在地上的画面,张起灵有点害怕。
人都是这样,一旦拥有就不会再想要失去。
张起灵不想三年多来的家就这么毁了。
没有温暖,没有人每天给自己准备一日三餐,没有人每天笑着对自己说话,会感觉很冷。
虽然线人透露那个斗并不是很危险,但没有保证总是会有万一的。何况,就算他保证了,也不可靠。
最终张起灵决定:坚决不带!如果瞎子敢带丫头过去,我就要让他尝尝那些传说中的千年机关了。祈祷他身子骨几十年还够硬朗吧!
塞了两个肉罐头和腊肠,我斟酌了许久,转身想再问问黑瞎子我的装备准备得如何。
黑瞎子似乎很乐意指导我。脸上的笑意更大了,他款款而来,感觉像古代的执扇的仕女,步履轻盈缓慢,一小步一小步。
此刻黑瞎子的内心小丫头是不会懂的。
黑瞎子故意慢慢一步一步走过去就是因为他看到了哑巴此时铁青的脸,他觉得很有意思,故意拖延时间,逗逗这平时冰山一般的哑巴。
自从哑巴恢神智以后都不怎么来找我了,也更加不好逗了。
黑瞎子不知道,其实是他口中的小丫头给哑巴下了门禁——黑瞎子的门不许进,黑瞎子的话不许听。
张起灵满脸的怏怏不快,愤愤地找出那把黑黢黢的刀,搬着凳子坐在丫头和黑瞎子中间,开始擦拭刀锋。
张起灵的手很用力,薄薄一块布快被捏穿,目不斜视地擦着刀,坚决对黑瞎子让自己让开这种话表示听不见。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子川丫头带着满脸兴趣盎然的黑瞎子去了小丫头的闺房!这种地方能随便让人进吗?尤其是黑瞎子这种几十年没老婆、还暗戳戳关注丫头近八年的老男人!
张起灵愤愤把破布扔在了一边,扛着刀就推开了丫头房间的门。
张起灵进来得很突然,又一把扯过我的背包,说了句“我来吧。”
我有点愣怔,这又是闹那般?
看着黑瞎子似笑非笑地朝我挑眉,我默默呆在一边看着张起灵忙碌的背影不说话。
山路很难走。汽车尚未泛滥的今天,下了火车,便是驴车,再然后连驴子都不拉客了,便是11路公交车。在走过不知道几个村庄后,我万分怀念汽车马路肆意张扬的年代。
黑瞎子带了一个帮手,似乎叫贺敛,看着就不像好相与的,凶狠的浓眉长的很暴躁,唇也抿得紧紧的,眼神很犀利,我尽量不和他对视。这人一看就是在道上混了很久的,一身的杀伐决断,走到现在还呼吸平稳大概是练过的,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人深不可测,不可招惹,不要得罪。
所以黑瞎子介绍他的时候我很没出息的躲在了小张背后,因而没听清,到底是叫贺敛还是叫赫连……
但似乎大家也不是很在意,我就没好意思再问,况且,长得凶神恶煞的,还是少接触吧。
一路上气氛不是很好。
如果前面不是有人开路,我根本无法下脚。最无害的小草都能轻易割破皮肤,别说里面生活着的各种咬人的不咬人的动物了。
我被张起灵抓着胳膊拖着走,深一脚浅一脚。他的手修长有力,尤其是右手食指和中指,我很难想象到底是何种训练才会让手指长成这种神奇地违背了科学规律的样子,那种训练我总觉得的已经不是训练而是一种折磨了。
我背上的背包早就被张起灵拿过去提在了手上,看着他游刃有余的样子,又想到之前黑瞎子说可能要变天,我咬了咬牙,默默吞下休息之类的提议,继续前行。
所幸,山路不是很长,很快一条很平坦的小径就出现了面前。
“前面有路,大概快到村庄了,我们再快点争取在太阳落山前到村子。”黑瞎子回过头,看了眼气喘吁吁的我,“丫头,想不到你这小身板还能坚持到这儿不倒,啧啧……”
“走吧。”张起灵拽了拽快要站不起来的我。
“哑巴,我怎么看你对丫头心存不轨呢?”黑瞎子笑嘻嘻地揶揄,张起灵转头撇了他一眼,拉着东想西想的我径直往前走。
贵阳的小山村掩藏在大山深处,这里有让人惊艳的鬼斧神工,也有源远流长的图腾崇拜,在经济还没有高速发展的今天,这里没有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没有纵横交错的马路,只有一片祥和,偶尔伴着几声蝉鸣。
村子没有落脚的地方,只有很多年前修的一个已经摇摇欲坠的驿馆,独自颤栗在离村子很远的山脚。驿馆旁一片平坦,树木稀疏,不远处还有一条细细的溪流,只是靠近山体,雨季大约不太安全。
刚放下箱子,准备休息一会,那个高大的大约叫贺敛的已经从村子里跑回来了。
“村子里没有小馆子,不过村长说可以去他家搓一顿。”大个子搓了搓手,似乎是迫不及待的样子。
“都把重要的东西带上,我们去吃点东西。”
“好的。”
被黑瞎子开了一路明里暗里的玩笑,我走在最后低着头用头发遮住绷得通红的脸,当然,就连这样黑瞎子都能说出“害羞地躲在哑巴身后”这种话,也是很不容易的。
而张起灵对此的沉默又再度让我浮想联翩。
不多时就到了村长家。
村长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树根一样斑驳的皱纹爬满黝~黑瘦削的脸,但依旧遮不住此刻灿烂的笑容,就像从眼眸深处漾开明媚的水波,一圈一圈传染给身边的人。
晚饭过后村长很热心地给我们讲了许多驿馆附近那座山上山神的神秘传说,神情严肃而虔诚,末了,还细细规劝我们不要惹怒山神。
大约是几年前,村里一娃在山神的地界撒了一泡尿,不敬山神是大罪,山神发怒泥土从山上咆哮而来,堙了山脚大~片的房子,死了不少人。后来揪出罪魁祸首就给祭山了。不过那娃娃一家不乐意,前一天还闹得挺凶,第二天一看没人了。大家伙儿觉着这事很邪门,就都搬离了那片地儿,在不远处的山谷里定居。
我一向不信鬼神之说,前世的教育对我影响很大,就算我莫名其妙地复生了,我依旧不相信鬼神之说,我更倾向于平行时空这种解释。但是,不信鬼神不能说明我不怕鬼,因为我做过许多亏心事,不想细数,还是忘了吧。
“不会有山神这种神奇的东西的。”我踢着石子走在路上。
“大概是山体坍塌造成的。至于坍塌的原因,还是明天上山看看吧。”黑瞎子拿着手电,我想此刻他大约还是在笑。
大约因为是主心骨,黑瞎子这次很多话,至少从我认识他一来他今天说的话最多了,而且还不是那种对付死人一般的语气,虽然他还是没有缘由地在笑。
“明天得找个信得过的领路人,这里的山路不好走,还容易迷失方向。这事儿贺敛去,就冲你的长相别人不敢蒙你。”
“好的。黑眼镜,明天能顺利下斗吗?”
“要看时间,向导领路到目的地时间太长就等后天再下,晚上尽量不要留在斗里。”黑瞎子说得很详尽,大约是为了没有经验的我。
“明天如果下斗,丫头你就在上面等我们。哑巴也是同意的。”黑瞎子没有回头,继续看着前面的路。
我沉默了许久,说:“嗯。”
虽然很想一起下去,不过考虑到我拖后腿的必然性,还是安安分分在上面等他们吧。
夜里下起了雨,从淅淅沥沥到瓢泼倾盆,正对床的上方不停地漏雨。本来就没有被褥的床~上更加阴冷,雨滴砸落到床板上的声音听着也怪吓人的,还四处溅落水花,洒在身上更是透心凉。我尽量小声地挪了下~身体,避免被雨滴直接砸到,迫使自己闭上双眼。
梦里似乎梦到一片温暖的花海,整个天空都是灿烂的阳光和馥郁的花香。
张起灵并没有睡着,因为不习惯,因为不放心。
他看了眼不停漏雨的屋顶,轻身轻脚挪到丫头身边,轻轻把丫头揽到怀里,把自己的外套盖在了丫头身上。
丫头是个娇生惯养的,就算一开始家里生活并不好,丫头也从不亏待自己,挣了钱好吃好喝养着自己,还总是说什么女人要对自己好一点。
张起灵想到这里莫名其妙地突然想起来似乎自己也算有钱人,一个丫头还是养得起的。
突然听到黑瞎子奸猾的笑声,张起灵面无表情地看了黑瞎子一眼,警告他安静点。
黑瞎子本来在闭目养神,但是哑巴的动静太大了,为了维护丫头的清白,自己不想睁眼都不行,其实自己只是想看看哑巴和丫头发展到哪一步了。对于这种自己看着长大的女孩被坏男孩骗走的感觉,黑瞎子坚决表示要看紧了。
雨水洗过的清晨有一分冷意,一分清澈,一分寂静,剩下的七分都是张起灵和黑瞎子之间各种你来我往的刀光剑影。
匆匆吃了下压缩饼干,我刚准备完,贺敛就带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过来了。这么小的向导,可靠吗?其实我忘了,我也才十五岁。
又是一段很崎岖的山路,我走在张起灵前面,大概由于向导的小短腿,整个上山过程不很快,我也能追上。
“前面的路被山石堵住了,过了那儿就是山神划的神区,凡人不可靠近、不可涉足,我就送到这儿了,剩下的你们自己走吧。”小孩说完那这些直接离开,脚步似乎很匆忙。
“小娃娃,等等!”黑瞎子回过头已经看不到小孩的身影了。
“这娃娃,忒早熟。”贺敛很不快地做了个费解的表情,虽然看来还是很凶狠。大概对于娃娃出发前提议的加价行为表示不满,又对小孩早熟表示费解吧。
“我们这有个更早熟的。”黑瞎子觑了我一眼,贱贱笑着。
“好了,我们走吧。快到正午了,从这儿走过去得花些时间。”
泥石大约是昨天晚上新覆上去的,一脚踩下还会陷进去,几度被它粘住鞋子,我踉踉跄跄地蹒跚着前进,又被凸出的石块绊了一脚,差点摔倒。张起灵立刻扶住我的手臂,将我带出泥坑。
我很想转身对他说声谢谢,可是感觉专门说声谢谢太见外了,但是这一路张起灵都不像我家小张了。虽然平时小张也很沉默寡言,但是一路上张起灵沉寂了,石沉大海的沉,寂静湮灭的寂,就像满怀的忧伤、悲怆和痛苦而选择沉寂。
斟酌了许久,我还是悄悄转身,想看一眼张起灵的表情,不期然和他深邃的眼眸相撞,似乎这一刻有很多情绪渲染开,扩散、崩裂、湮没。
我一瞬间呆滞了,那双眼眸里没有对下斗的好奇与兴奋,没有对尘世的沉迷与依恋,甚至没有对生的渴望和对死的恐惧,就像平行空间的人投射来的影像投影,只是顺路看看另一个世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