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年-[短篇集]》hakko

17、前尘旧梦

　　前尘旧梦

　　那之后方兰生回到琴川娶了妻生了子，如同城镇里的其他人一样过着毫无波澜起伏可言的平淡生活。这日子太过清闲稳妥，以至他再次回想起那些年少之事的时候都觉得它们像梦一般不真实。琴川这座城依旧是他印象里最初的模样，白墙灰瓦静水流深，像是从未有过什么瘟疫什么劫难，像是从未有过他青梅竹马风度谦谦的朋友，像是从未来过那个一身黑衣的少年。

　　像现在这样过完自己的后半生，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方兰生想这些的时候正在掂量着手上的两颗白菜哪个比较新鲜，一边琢磨着接下来要怎么跟面前这个看起来挺抠门的小贩讨价还价。当然方兰生在寻思这些事情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才是比较抠门的那一个。

　　“我说老板，你这——”
　　“兰生？”

　　方兰生花了那么一两秒的时间去思考为什么这个一脸胡茬的小贩一张嘴发出的却是清脆的女声，随后他意识到这有几分耳熟的声音是从他背后传来的。
　　他回过头，看见那一身蓝色衣衫的女子，背后却不合时宜地背着一柄略显突兀的重剑。

　　“……晴雪？你怎么在这里？”
　　“我一直在寻找苏苏的转生之法……”她右脚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碰巧路过琴川，就想着顺路来看看，没成想在路上便碰见了兰生。”
　　“木头脸……”方兰生垂着眼望着别处，半晌才问，“找到什么办法了吗？”

　　风晴雪摇摇头，没再说话。

　　方兰生本来还有更多想问的，可他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话。他觉得晴雪与以前不一样，却又说不清是哪儿起了变化。人终究是会不一样的，好比他从前那么喜欢襄铃，现在那感情却早就淡了。他娶了孙家小姐，却并不爱她。他状似平常地生活，却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幸福。

　　“晴雪你要不要在这里住下一晚？也带你去看看我家沁儿，那丫头调皮的很啊哈哈。”
　　对方摇摇头：“我还要赶路，就不住了。今天只是碰巧看见兰生——”她看了菜摊一眼，又道，“兰生的手艺应该还和以前一样好吧？要是菜里能放些虫子粉就更好了。”
　　“晴雪的品味还是和从前一样怪。”方兰生小声嘟囔一句，又说，“等你找到转生之法，见到了那死木头脸，一定要替本少爷好好揍他一顿。竟然自己一个人逞英雄，出尽了风头后还自作主张——”他像是噎了一下，没再说下去。风晴雪倒是没什么反应，只点点头，说了声兰生再见，便背着焚寂离开了。

　　“我说客官。”小贩早等得不耐烦，“这价钱啊……”
　　他看见方家公子从钱袋里掏了几个铜板，往摊子上一扔便急匆匆走了。小贩拿起来数了数，竟然是原价。

　　方兰生到了家之后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
　　和晴雪说了几句话之后，他便满脑子都是那木头脸。百里屠苏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时候时候的样子，和他说话时候总是一副不耐烦的表情皱着眉的样子，以及在蓬莱时，方兰生被传送阵送走时最后一眼看到的木头脸的样子。那些场景过电影一样在他脑海里来回播放着，他忘也忘不了关也关不掉。
　　是襄铃也好那女妖怪也好，怎么好死不死偏偏是那木头脸。

　　方兰生并不傻，尽管嘴上骂着木头脸木头脸，可他心里其实是不讨厌百里屠苏的。至于那“不讨厌”在这漫长的日子里是不是又发酵成什么其他的感情，方兰生并不清楚。他只知道他并不希望木头脸死，木头脸若是有朝一日能真的转生了，他自己却可能早就不在这世上。站在那人身边的人将会是风晴雪而不是自己。他想到这些就觉得有点难过。可他自己也说不清原因。

　　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在他心里挤作一团，晚上的时候方兰生翻来覆去地在床上翻了好几个身，迷迷糊糊间看见自己站在了一片原野之上，四周尽是没过小腿的青色蒿草，像是忘川的景色。他走了两步，一抬头便望见对面站着的黑衣少年。他们面对面站着，对方低着头，刘海遮着眉眼，看不清表情。额上那点殷红朱砂分外显眼。

　　方兰生突然浑身发起抖来，他觉得这多半是因为气愤。他握紧了拳朝前走了几步，停在咫尺远的地方开了口。

　　“木头脸你这混蛋。”
　　“你倒是说句话啊。”
　　“一个人逞英雄很好玩吗。”
　　“你以为死了就行了吗。”
　　“本少爷才不要你救，不要瞧不起我啊死木头脸。”
　　“我和晴雪说，要是看见了你一定要揍你一顿。”
　　“你给本少爷站好了别动。”
　　“百里屠苏你这混蛋——！”

　　他说着提起拳头，发狠似的朝对方冲过去。出拳的方向到半路却突然偏了些角度，直直贴着对方耳朵擦过去，原本绷着力气的手臂却突然换了动作。

　　方兰生抱住了百里屠苏。

　　头抵在对方肩窝处，方兰生喃喃念着些什么。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字无比清晰。
　　“木头脸……木头脸……木头脸……”

　　一开始夹杂着轻微的啜泣，到后来便哭得恣意起来。方兰生清楚这是梦，百里屠苏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不过是自己脑海里的幻象。所以他才得以收起一直以来的紧绷和别扭，把他心里积压已久的情绪一并发泄出来。

　　梦境的末尾，方兰生感觉到对方抬起手，安抚性地环住了自己的背。

　　“兰生。”他说，“我回来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