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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回到朱雀宫,她跳下轿子,不等人通报,就提着裙子急匆匆地跑去见虞错。不料虞错不在正殿,也不在寝宫,她到处乱找,慌张间与一人撞了满怀。
      定睛一看,原来是虞错座前一名女弟子,名叫玄鱼。玄鱼长她两岁,身材早早地长开,高挑而丰满,容貌明艳,是个美人儿。
      玄鱼看清是阿裳,面露怒意,上前一步掐住她的手腕,咬牙道:“你还知道回来!”
      她知道玄鱼与暮声关系不错,急忙拉着她低声问道:“玄鱼姐姐,暮声哥他……”
      “还用问?”玄鱼咬牙带泪,“还不是因为你这个衣女跟人跑了,暮声伤得那么重还被投入大牢……也不知是死是活。”
      饶是阿裳早料到会这样,还是心中抽痛。身子晃了晃,问道:“宫主呢?我要见宫主。”
      “在宫门东边的崖边坐了一下午了。”
      阿裳一路奔到崖边一块翘然大石前,仰望着临风而坐的虞错,喘息着道:“宫主,我回来了。”

      虞错淡淡瞥了她一眼。
      没有她想像中焦灼的神情或是得意的冷笑,虞错只用平平的语调道:“回来就好,去歇息吧。”仿佛对此事并不在意。
      阿裳用满是忐忑的声音道:“宫主,暮声他……”

      “暮声有意纵容敌人劫走你,我已令人将他投入死牢。”虞错的语调平淡而冷酷。
      “暮声他并非……”阿裳想要辩解说暮声并非有意,却见虞错的眼锋凉凉划过来,顿时气馁。虞错是何等精明,暮声的那点心思怎么能瞒得了她?阿裳知道辩解无益,还是有话直说来得有诚意。遂跪在了石下:“求宫主饶恕暮声。”
      嘴里说着求情的话,语气却没有求情时应有的哀凄,扬起的脸上反而带了倔强的神气。
      虞错横她一眼,哼了一声,冷笑道:“我如果不允呢?你就要从这崖上跳下去吗?”
      阿裳就是这个意思。被虞错先说了出来,她强硬的态度反而萎了一萎,道:“我知道暮声罪过之重。我也是为了不连累他人才甩掉伏羲教的人跑回来的。还请宫主……”
      虞错冷冷笑起来:“明知道回来是死路一条,因为不连累他人,还是回来了……情义这种东西,真是累人不浅啊。”虞错挥了挥手,透着疲惫之色,道:“你去牢里把他接出来,去吧。”
      阿裳原是做好了以死抗争的准备,虞错答应得这般爽快,倒让她觉得十分意外,愣了一会儿才记起谢恩:“是。多谢宫主。”拜了一拜,小心翼翼走了几步,偷偷看一眼虞错,生怕她突然变卦。忽地加快脚步,拎着裙子一溜烟跑走。

      虞错转过头来,目送着少女的身影,苦苦笑了一笑,低声道:“一个拚着死罪放她逃生,一个不顾性命回来赎他。小小儿女,尚且如此有情有义。”
      沉默一阵,才把话接着说下去:“你……却做出那等冷血绝情之事!”她这话是对着眼前无尽黑暗虚空所说,却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阿裳知道朱雀宫的人手段一向毒辣,亲眼看到牢狱内的各色刑具和斑斑血渍,还是心惊腿软。两名看守在前方领路,沿着阴森森的通道走到深处,在一间牢房里找到了暮声。
      她站在栅栏外只看了一眼,喉咙就梗住,发不出声音。
      漆黑铁钩穿透他的锁骨,将他整个悬挂在壁上。颈上被陆栖寒所伤的伤口也没有处理,上半身的衣裳已被血浸湿。若不是没有伤在要害,早就失血而死了。他的脑袋无力耷拉着,看上去像死了一般。
      她颤抖着走进去,好久才艰难地冒出一句:“暮声哥。”
      悬挂着的人略微抽搐了一下,仿佛被惊醒,又没有力气把头抬起来。

      她想上前放他下来,穿透他身体的铁钩如此狰狞,使她没有勇气碰他,带着哭腔对看守道:“快放他下来!”
      看守转动绞盘,把人放下来。他靠着墙坐在地上,半睁的眼睛茫然失焦。阿裳跪在他面前声声呼唤,终于唤醒他的意识,视线慢慢落在她泪湿的脸上。
      过了一会儿他才看清是她。他的瞳孔猛地收缩,眼中闪过怒意。干涸的唇角喃喃飘出一句:“为什么要回来……”

      她发怔的时候,守卫拔出他肩部的铁钩,剧痛使得他登时昏迷过去。阿裳急忙让他们把他抬去医治。

      暮声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来。听到他醒来的消息,阿裳一路小跑着去看他,跑到门外却停住了,犹豫着不敢进去。暮声他拚上一条命放她走,她却辜负了他的心意,他一定很生她的气。

      在门外踌躇许久,门里传来沙哑的话音:“来了又不进来,在外面磨蹭什么?”
      她心口一热,快步走进去,望了一眼着床上虚弱躺着的人,又垂下目光落在自己脚尖,小声道:“对不起……”暮声睨她一眼:“来看我又站那么远,什么意思?”
      虽还是斥责,语调却无力而柔软。她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几步来到床前,看着他肩颈处缠着的绷带渗出的血色,揪着自己的衣角,道:“我知道你生我的气。”
      “我生气有什么用?又奈何不了你这个倔丫头。”他无奈地道。
      她心头一松,拿袖子揩去眼角泪痕,道:“暮声哥,以后你……”
      “我知道。”他微微抬眼扫了她一眼,“你既然死心塌地,我便再不劝你,也不会做助你逃跑那种事了,你放心。”
      他的语气平静淡然,嘴角仍噙着微笑,眼底却是冰凉的。她觉得他们二人中间多了隐约的疏离感,像一层透明的纱隔着,柔软而无法穿过。
      告辞后,慢慢走回自己屋子时,她想,他是对她失望透了吧。好像有什么东西逝去了……是少年的热血鲁莽,还是手心温度的滚烫?她想不清楚,只知道有些东西或许是永不会回来了。
      她在这世上更孤单,也更无牵无挂了。

      那次劫持事件之后,阿裳的日子过得沉如死水。她自问这世上可牵挂着谁,又有谁牵挂着她?暗暗叹息之余,又有一个人的影子浮上来,雅润如竹,折扇敛风,眸比水清、容比云惬。那个人叫什么来着?……哦,陆栖寒。
      在那一夜之间过去好多天之后,她忽然记起一个细节。是在分别的时候,他好像在她身后唤了一声“阿裳”。
      他是如何知道她的名字的?是听到别人喊她了吗?她回忆了他闯峰、劫人的整个过程,不记得有谁提起过她的名字啊。
      呆呆想上很久,又无聊地摇摇头。唉,刨根究底又有什么意义?反正今生今世,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倒是那个曾经被他劫走的漆黑夜里,他中毒失明,与她执手相依的情形,被她悄悄从记忆中裁下,存在心底,暖而熨帖。

      大约一年之后,阿裳满十八岁了,不负虞错所望,出落得亭亭玉立。即使没人告诉她,她也知道快到了衣女术的期限了。这些年她早已接受了这件事,不恐惧,不慌乱。只是偶然在照镜子时,会看着镜中自己的脸发一阵呆——有一天身体换了主人,这张脸的神情也会截然不同了吧?
      她想像了一下自己的脸做出虞错那种冷傲神态的情形。
      略想了一下便打了个寒颤,把铜镜扣在了桌上。还是活一刻乐呵一刻吧,少想些吓人的事,趁着阿裳还在。
      她安静地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然而酷暑消褪,秋去冬来,虞错都没有提起这事,似乎把这件事忘了。深冬的一天,阿裳觉得好久没见虞错了,找侍女打听了一下,原来虞错在宫中深处的一个洞室里闭关修炼了,据说要闭关数月之久。
      阿裳本以为自己活不过十八岁,这么一算,就算是等到虞错出关,也是明年的事了,掰着指头数着,居然有赚了便宜的庆幸感。

      然而那一天在她十八岁这一年的最后一夜突然降临。
      除夕之夜,玄鱼带着一队弟子来到了阿裳的门前,神态肃整。侍女们慌得六神无主。阿裳清楚地知道大限已到,尽管有心理准备,还是瞬间全身冰冷。静静站了一会儿,也就恢复了平静。换上最喜欢的绯色衣裙,微笑着跟泪流满面的侍女们告别,跟着弟子们走向宫殿深处。
      途中,阿裳问玄鱼:“暮声哥没来吗?”——尽管暮声待她冷淡,她心中还是挂念着他。
      “没有。”玄鱼冷冷回答。
      阿裳感觉心像一块石头沉到寂静潭底去。闭了嘴巴,没有追问他去了哪里,为什么不来送送她。略一想也就明白,有了那次前科,这个关口当然会提防他,必是将他禁足在某处了。
      亦或是他根本就不想来。
      她最后的一段路竟然如此孤单。
      随着一步步的前行,只觉得正在走进无边的黑暗,寂静的深处。

      虞错闭关洞室的厚重石门前,站了几名朱雀宫的重要人物。右护法玄鱼,四大长老行漠、行溟、行简、行易。唯独缺席左护法暮声。
      行漠、行溟是男子,行简、行易是女子,年纪三十到五十岁不等,此时都表情肃穆,眼神含着或锋利、或隐晦的光。几个人齐齐盯着走来的阿裳,她只觉得他们目光如刀子一般,将她剖割成片。
      玄鱼的手按在石门机关上时,二长老行溟突然出声:“且慢。”
      玄鱼动作停止,回头看着他,目光警惕。行溟的脸如刀削一般刻板,声音也尖刻如刀:“右护法,我们还是不要自欺欺人,将话说在前头吧。”
      玄鱼脸一沉:“行漠长老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朱雀宫的地位排行颇为微妙,宫主以下,四位长老并列,权力平衡而互相牵制,只以年龄差异排了个一二三四;然后是左护法暮声、右护法玄鱼。四位长老职位、年龄、阅历、功勋实际都在玄鱼之上,而实际上,虞错对玄鱼的信任和重用要超过四位长老。此时在场的,应以四位长老中最年长的行漠为尊,玄鱼却是宫主身边大红人,平时连行漠都是让她三分的。
      而此时,玄鱼分明感觉到了咄咄逼人的气息,几名长老平日里的谦让恭敬荡然无存,均有些锋芒毕露。

      行溟道:“右护法,这话当着宫主的面必须忌讳,不能挑明。天有不测风云,我们几人得有所准备,考虑各种可能,应对各种变故。”
      玄鱼盯着他,目光中饱含警告:“行溟长老多虑了,不会有任何变故。”
      “那可未必,其实我们心中都清楚,这衣女之术有很大风险,只有一半成功的希望。如果失败,宫主是再走不出这间石室的。”
      “住口!”玄鱼压低了声音,语气却十分严厉。
      行溟一扬头:“右护法,我记得目前我的职位是在你之上的。你这样跟我说话,是不是犯上了?”
      玄鱼牙咬得脸侧青筋爆起。
      年龄最大、最稳重的行漠做了个息事宁人的手势,道:“不要吵了。玄鱼护法,行溟也是以考虑的周全才会有此担心。我们不能当着宫主的面说不吉利的话,可是心中总是要有几分计较的。如果宫主有个万一,朱雀宫不能群龙无首。”
      行溟跟着哼了一声:“大哥说的没错。”
      玄鱼半晌没有说话,目光沉沉扫过四名长老的脸,将他们此时的表情和眼神悉数看过。当利益和权利面临易主和瓜分,平日里干练、忠诚的长老们,在这特殊的关头,露出了被虞错的威严压抑多年的本性。

      那是蠢蠢欲动的野心和贪婪。这四个人的野心又是表面一致、其实又各怀私心的。在一个性格暴戾的宫主手底下效力多年,他们所承受的束缚、压力、风险别人难以想像,面临改变的可能时,翻身的希望分分明明写在了脸上。

      这一刻玄鱼清楚地知道,如果宫主有个意外,朱雀宫会面临一场争权夺位的浩劫,甚至是四分五裂、土崩瓦解的下场。
      她挺直胸膛,傲然扬起了下巴,一字一句道:“宫主什么事都不会有,她会以崭新的面目,从这个门里走出来。”
      年轻的女子,透着凛然不可冒犯的威严。

      她果断扭开机关,示意阿裳一个人进去,然后将石门关闭,站在四位长老对面,负手而立,面如冷霜。
      长老们也不再言语,眼神里的锋芒隐约可见,洞外一时寂静,沉默的空气中仿佛绷了一根弦,越绷越紧,一触即发。

      厚重的石门在背后关闭,阿裳独自进到了虞错闭关的洞室之内。她刚刚在门外目睹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可是心情太乱,也没有精神去管他们的事。这时只茫然抬头打量着洞内情情形。
      这是个天然水晶洞,壁上全是大片水晶石,在灯光下闪烁若天上繁星。中央一块巨大水晶台,上面坐着一个人,背对着洞口,红衣如血,万缕银丝从肩头流泄到台上。
      阿裳盯着那一袭白发,疑惑许久,试探唤了一声:“宫主?”
      银发的头颅微颤了一下,然后慢慢回过头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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