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三生》穆青松

1、第 1 章

　　我站在山寨前，看着那熟悉而破旧的山门，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守门的喽罗看见我却很高兴，飞奔着跑进去，大声叫着，三寨主回来了，三寨主回来了。
　　那个称呼很熟悉，可我却听着很刺耳。
　　我迈步跨进门槛，看见两个人远远的飞奔而来。打头的是个粗壮的汉子，紧跟着他的是个清瘦的书生。
　　我和他们俩是拜把的兄弟。
　　大哥是个大侠，从来想的都是家国天下事。比如外族侵入，比如贪官污吏，再比如江湖纷争，他都会义不容辞的参上一脚。
　　二哥是个才子，在我们三兄弟中他最聪明，最博学。从诗词歌赋到兵书战法，几乎无所不能。
　　而我，什么都不是。

　　我恨大哥。他逢到自己的利害得失总是从容以对，无论我要求什么，不管有多过分，他都会给我，可是我知道，那全是因为我爹以前救过他。而二哥这时就会骂我不懂事。
　　我也恨二哥。每当看见他轻轻松松的解除困境，我就很不舒服。为什么他总是胜过我，可是我却必须装出崇拜他的样子。
　　于是，我走了，离开这些人，这些事，摆脱他们的羽翼，希望能闯出一番新的天下，可最终我还是回来了。
　　我暗暗叹了口气，摆出一付笑脸，叫了一声，大哥，二哥。
　　他们很开心，说，你终于回来了，来吧，我们摆酒给你洗尘。
　　我说，好。

　　菜吃得不多，酒喝了不少。
　　大哥喝酒上脸，三巡过后，他满面通红拍着我的肩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二哥胃不好，喝了酒脸就发白。他和我对了两杯，就停了手，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我和大哥淡淡的笑。
　　可是为什么他们不问我，我在外这几年做了什么？过得好不好？有没有犯错？
　　他们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甚至没问我，当年我为什么离开。
　　他们心里根本不把我当兄弟，我恨他们。

　　我在山寨中住下了。还是我原来那间房，里面的摆设一件不多，一件不少，什么都没变。
　　这个破地方。
　　随后的日子，我一直跟在他们身边，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什么都和我无关的样子，和他们一起训练寨兵，打劫，喝酒，玩女人。

　　那些人老是找我，让我很为难。
　　我告诉他们，我现在还没有把握。虽然寨中兵力和岗哨分布我都清楚，可是我不知道大哥的武功到底到了什么程度，也许他们根本没有办法一击成功。
　　他们接受了，因为大哥在江湖上享有盛名。
　　可是有一天，我看见了二哥的女人。
　　那是个瘦弱的女子，姿色也一般。
　　我觉得二哥只是喜欢她，但不爱她。我清楚二哥，他最爱的恐怕只有他那一屋子书而已。可是她却毫无怨言，不管二哥对她多么冷淡，她总是跟在二哥身边，笑嘻嘻的。
　　说实话，我瞧不起那个女人。二哥根本不在乎你，你为什么要倒贴？不要脸，我在心里骂，然后我对她就没有好脸色。
　　可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却让我动心了。不为什么，只为有一天，我看见她落泪了。只有我一个人看见。

　　那天二哥胃病犯了，倒在床上疼得死去活来。大哥不在，我只好去照应着。
　　我问了看病的大夫。大夫说，那是老毛病了，治不好，只能调养，吃了药过了劲儿就没事了。
　　我送走大夫，端来了药，却看见那个女人俯在二哥的床边，后背微微的抽动着。
　　我走过去，看见二哥闭着眼还在昏迷。那女人一无所觉，还是趴着。
　　我拍拍她的肩，手下的感觉却出乎意料的柔软。她那样的身材，我原以为是一把骨头的。
　　她直起身却老半天不回头。
　　我说，你怎么了？
　　她说，没怎么。声音有点哑。
　　我觉得心里被人狠狠的敲了一榔头。
　　然后她就回头了，眼眶有点红。
　　果然是哭了，我想。
　　他不会有事的，我说。
　　我知道，她答。
　　然后我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再然后，我走了，留给她那碗药，二哥，那一屋子的自由，还有，我的心。

　　十天后，我约了大哥和二哥喝酒，在山下青湖边的三元楼，那里的竹叶青是远近驰名的。
　　大哥嗜酒如命，干了十三坛，醉倒于楼中，被乱刀砍死，死无全尸。
　　二哥听了那女子的话，没喝酒，只是在凭栏观湖时，为乱箭所杀，死时面容全毁。
　　我搂了那女子说，跟我走。
　　她看着我，眼中无爱无恨无怨无情。
　　她说，二哥说你迟早会反，可大哥说他的一切本就是你的，你想平山灭寨便遂了你的愿，你想要他的命，也可以遂了你的愿。
　　我的心抽搐了，眼中一片潮湿。
　　既是如此，二哥为什么不走？我很愤怒，为什么他总是能走在我前面？
　　女人说，他的命本就不长了，他常说要死也要和大哥死在一起，那是幼时的诺言，一定要遵守，所以他不能走。
　　好！好！好！既然你们有情有义，我也成全了你们不是吗？这样你们是不是该感谢我？我哈哈大笑。
　　笑得畅快，笑得心痛，笑得我眼前一片殷红。
　　她手中握着刀，雪亮耀眼，刀尖一滴鲜血，挥了下去。
　　我知道，你与他有三生之约，你等不及了吗？不过我会走在你的前面。我赢不了二哥，也不能比你这个女人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