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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七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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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危楼得到手下消息赶来的时候,空旷的长安地宫明教弟子对面,六圣女之一的邀月正领着红衣教弟子在另一边对峙。
两方中间,站着已经消失不见了许久的伊玛目。
伊玛目过得很不好,衣衫褴褛,面目全非,全身腐烂见骨恶臭连连,见不到半分活人气息。
说他死了吧,偏偏能动能跑,又不像天一教那些怪模怪样的尸人,这就是一具常见的已经腐坏的尸体。
他死去的时日尚短,面目在腐烂中依稀可见,但舌头和喉咙都已经腐坏,出口的是连自己都不明白嘶吼。
此时猛一见到故友,他那布满血丝霉菌的可怖眼球里溢出满满的怨恨。
他能不恨吗?彼时同为西域袄教长老之一,风光无限,就算来到中原,他也棋高一招,将陆危楼和阿萨辛玩弄于股掌之中,甚至将他们如败家之犬赶出中原。
如今他大势已去,被人暗算丢至这布满法阵永远走不出去的黑暗迷宫,被源明雅那个小鬼玩弄挣扎活了大半年,就连死了也不得安生!
源明雅那个可恨的阴阳师!居然把他的灵魂和尸体用咒术绑在一起,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尸体逐渐腐烂,足足能将人逼疯。
更可恨的是,面前这个虽然已是一头华发却风采更盛的陆危楼,还有那个不男不女却青春永驻的阴阳人阿萨辛,有对比,才更显得残酷。
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倒霉的?萧沙,对,就是认识萧沙并收了对方徒弟韦柔丝为义女之后。
他向来看不起对方抓着王遗风死磕的模样,这下怨恨更深。
陆危楼显然也没想到伊玛目会变得如此凄惨,皱着眉让弟子们将这活尸带走,此地不能久留。
眼看要拦不住陆教主,邀月欲言又上,忽而一阵幽风拂过,面前多了一身披红纱雌雄莫辨的男子,正是红衣教主阿萨辛。
主心骨来了!邀月一喜,恭敬唤道,“教主。”
这么多年过去,阿萨辛还是风华正茂不见老态,和陆危楼站到一起,直接可以当成父子!
陆危楼看不起阿萨辛那形同采补的武功邪法,阿萨辛也很鄙视陆危楼这些年来折腾不休却没啥效果无用功,两看相厌却又没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慢着。”阿萨辛出声阻止,负手对陆危楼道,“此人与你有仇,与我也有怨,你买了此人的消息,我也付了代价。”
说着气势一变,冷哼,“本座可不愿意做这亏本生意。”
“先到先得。”
陆危楼不以为意,当初买消息的时候就已经被警告过了,和伊玛目有仇的实在太多,若是猎物被人抢走,技不如人实在活该。
阿萨辛表情阴郁下来,此番输人一筹,纵是心中不愉,也不能让故交对头看笑话,便道。
“邀月,自去领罚。”
“是。”
邀月应道,脸上冷淡表情不变,可见她对此已经习之为常。
她对面,发现伊玛目下落立了头功的明教弟子手指动了动,藏在深色兜帽中的那张脸拧起。
他本是隐身跟在邀月身边调戏取乐,遇见伊玛目纯属意外,没想到却累得她受罚。
明面上的示好她绝对不会理会,晚上偷偷溜去看她。
地宫不是见天日不好判断时间,是以当两方人马听到前面通道有骚动传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躲避了。
当然,以陆危楼和阿萨辛的身份地位,能让他们避之锋芒的少之又少,所以当传说中的狼牙军先锋特攻队出其不意从长安地宫意图潜入长安内城时,就踢到了铁板。
安禄山能混到今天,显然不会太笨,而且深知攻心为上。
白天才驻扎在长安城外对着留守唐军呵斥劝告降者不杀,晚上就暗戳戳派特攻先锋小队从秘密得来的长安地宫那里潜入长安控制城门军队给自己开门,以造成唐军投降的假像。
他猜到了开头,显然猜不到结尾,就连这长安地宫的秘密通道都是有心人给他留下的陷阱,这场战乱的罪魁祸首已经步入绝境还不知,也算一种另类的因果报应。
遭遇了明教和红衣教精英弟子的狼牙军全军覆没,惨叫声却传不出去,唯有阮梅带着谢云流和暗中挟制的李重茂站在某处地宫的出口,将这出好戏看个正着。
李重茂闻着这浓重的血腥味脸色很不好,阮梅既没给他下药,也没捆绑他,只是限制了他的自由罢了。
只是他想借狼牙军之势做那螳螂捕蝉之后的黄雀计划彻底落空,脸色能好看才怪。
“谢云流!你就这么帮个外人来坑我!”
李重茂面子挂不住,重重的一甩袖,鄙夷的瞥了阮梅一眼,却实在想不起这个运筹帷幄冷淡矜持的姑娘和谢云流有什么交集。
事实上他也不可能有什么印象,当年他和谢云流被迫狼狈逃出中原的时候,阮梅作为遗腹女还不为人知,后来又为了自保又被属下带着加入了十二连环坞成了水贼,之后再借机搭上浩气盟洗白,结果被少盟主看中带走做起了十全保姆。
认识她的人会感叹其人生曲折意外连连,倒是她的真实身份连隐元会都一无所知,就连穆雨,也是在阮梅得知他要对付李重茂的时候主动透露的。
华发高束的谢云流不为所动,要不是李重茂是他故交好友,他才懒得给这家伙收拾善后。
“外人?”剑魔懒洋洋嗤了一声,“你何不自己问她究竟是谁。”
李重茂闻言狠皱起眉,狐疑地打量起阮梅那张隐约有些熟悉的脸,却死活想不起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
和自家娘亲有七分相像的阮梅失望未曾流露到表面,她给予了对方一定的尊重。
“阿娘姓阮,在家里也不甚显眼,据说当年是被强掳进府,玩弄一段时日便弃之不管。怎奈家里生变,一家之主抛弃家中老小妻儿出逃,阿娘被娘家人趁机带走才发现已有身孕。”
“数年过去,阿娘早已逝世,父亲不知道女儿存在也理所当然。”
莫名其妙多了个女儿的李重茂被噎个正着,他离开中原太久了,却经常回忆起年轻时意气风发的一切,随着阮梅的讲述,他终于有些熟悉的印象,不过却始终无法记起那模糊的一切。
“为人子女,却跟我作对,这女儿不要也罢!”
阮梅丝毫没被打击到,乌黑沉静的双眸不带喜悦也没有任何怨恨。
也是,纵然血缘关系斩不断,他们也只是陌生人而已,任何东西都奢求不了。
谢云流不耐烦这对久别重逢却相性不怎么合的父女磨叽,侧头非礼勿视,这时却猛然眯起眼,气沉丹田一喝。
“什么小辈!出来!!”
“前辈还请手下留情。”
乌盾玄胄陌刀,典型的苍云军打扮,正是这次分兵长安护送军师风夜北的领队——宋森雪。
宋森雪身后还护着一身华贵矜傲的孕妇,年龄和阮梅相差无几,李重茂一眼就认出对方是唐玄宗赐给安禄山长子安庆宗的那位歧王的养女——荣义郡主。
男女有别,更何况是有夫之妇,宋森雪虽然以保护者的姿态守在身边,却不敢搀扶。
荣义郡主脸色恹恹,不懂丝毫武功又舟车劳顿,不要说孕妇了,就连普通人也受不住。
阮梅上前搭把手将人稳稳扶上前来,荣义郡主虽然不喜被她近身,却也没有不知变通发脾气。
“谢伯伯。”宋森雪抱拳对着谢云流行了一礼,然后有些不自在看向李重茂,“……父亲。”
不用多说,光从称呼就能听出问题。
李重茂16岁被韦后立为傀儡皇帝,同年就被李隆基联合太平公主废掉,被迫由谢云流掩护逃走。
16岁已经有能成为种马的前提了,哪怕是刚刚成为皇帝还没来得及扩充后宫,当时他也已经有了不满3岁的宋森雪和已经显怀的遗腹女荣义郡主。
阮梅和荣义郡主都是遗腹女,最大区别就是后者在李重茂那里挂过号,且老娘一个是被强抢的民女一个是皇族贵女。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很正常,但挺着个大肚子跑到风口浪尖的孕妇,就太稀少了,饶是见过不少大场面的李重茂都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你来长安凑什么热闹!?”孕妇就该宅死在家里才对。
荣义郡主拢了拢分毫未乱的发鬓,举手投足贵气尽显,手下意识护着腹部,开口就是冷讽。
“富贵险中求,更何况,有什么地方能真正称得上安全?”
不管是作为大唐的郡主还是废帝的遗腹女又或者是安禄山的儿媳,哪一个身份都是极度拉仇恨的,她不甘心受制一生挣扎得鲜血淋漓,拼命抓紧能抓紧的一切,包括肚子里那个来得不合适宜的孩子。
“当然,顺便也来看一看那个输得一无所有,只能抛弃妻子儿女的男人究竟长什么样。”
被戳中黑历史的李重茂恼羞成怒,哪壶不开提哪壶啊,这种女儿要来何用!
荣义郡主就是过来看热闹,了却当年的恩怨,只要此番事了,她便回范阳再不回来。
宋森雪来这里是实实在在的正事,阮梅带着李重茂和谢云流离开没一会儿,天策府主李承恩的儿子被戏称为小将军的李无衣带着手下苍云军小队过来集合了。
每个人身上都带着包裹严实的炸药包,宋森雪亲自亲点后,拿出一张有些破损的羊皮纸,上面详细绘制了长安地宫的各处密道出口。
“你们去这边,你们去那边,你,你,还有你去这个地方……等到安贼入城之后,我们就动手毁掉地宫的所有密道出口,来个瓮中捉鳖!”
“是!”
天色已迟,阮梅将人带往自己产业的附属房舍歇息,并亲自泡了宁神养气的茶给两位长辈。
李重茂被伺候得相当不自在,阮梅明明长了一张小姐的脸却实实在在做着婢女的活,看起来特别别扭。
他指出这点的时候,阮梅好脾气的笑笑,跟着坐到了对面。
“我从小就在扬州的东漓寨长大,说得好听是义贼,说得难听就是为祸一方的水贼。”
三教九流不入流的事情见得太多了,在那种环境下长大,不长歪就不错了。
“那个时候我太年轻,每天都过得战战兢兢,生怕不一小心,大伙的命就被哪个路过的大侠或者十二连环坞其他寨给吞并了。” 谨小慎微,冷静现实,这样的性格在阮梅知晓自己身世后变得格外明显,她从不期待那个失踪已久生死不知的父亲会将她从困境中救出来,也不期待某一天自己会变成耀眼的凤凰,“后来,我遇上了少爷。”
穆雨能看得上眼的都是江湖名流,阮梅长期跟在身边,学到的东西不少,这份知遇之恩,说是恩重如山也不为过。
“本来我以为我在兄妹三人中算是过得最惨的,但后来才知道大哥和二姐过得更不尽如人意。”
“大哥从小被发配充军,还是那种被打压无出头之日的那种,神策军内部本来就乱,还有借机想让他死在战场的,于是他被打发去苍云卧底,在雁门苦寒之地镇守边关十几年。”
也可以说是因祸得福,虽是卧底,他在苍云却遇到了那么一群讲义气可以托付后背的兄弟,长孙统领和军师更是不计出生对他委以重任,让他可以一展自己的抱负。
“二姐在皇城没受什么苦,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皇宫内各种要命的阴私太多,行差落错一步便香消玉殒。”
宫斗实在长经验,荣义郡主能胜出,足以证明她的能力绝对不弱。因为不想被困死在皇城一辈子再被皇家利用后半生幸福嫁出去作为交易品,她抓住机会嫁到了安家。
实局越是混乱就对她越有利,混水摸鱼正是她的强项,况且对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来说,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
二姐一生唯一的意外大概就是遇到了安庆宗并心甘情愿为他孕育孩子,虽然她口口声声嫌弃这个来得不是时候的孩子,但那时时刻刻护住肚子的下意识举动已经将她内心的柔软暴露无遗。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在父亲眼中最重要的夺位之事,在我们眼里,什么都不是。”
阮梅摩挲着已经温凉的茶水,修剪得干净利落的指尖拨弄着浮在水面的茶叶,眼眸低垂,“我已经向少爷买下了父亲的命,正好谢伯伯要跟着源式家主源明雅回东瀛,父亲也跟着一起离去吧!女儿亲自送您上船。”
李重茂将茶杯重重一磕,怒极反笑。
“你这是在威胁我?”
阮梅根本不接这茬,反而淡淡分析道,“父亲你在千岛湖的势力被全部拔除,在寇岛的一刀流也被设计引入丐帮全灭,混入狼牙军是唯一残余下来的。”
说道这里,她微微一顿,“源明雅要血祭狼牙军为神算改命,死的人越多,源明雅能改动得就越多,安禄山带来的十几万大军,是他的囊中之物,谁都跑不了。”
“如若不信,在这里待上几日,立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