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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Chapter4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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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季绵绵。
刚到下班时候,天就渐渐的昏黑,雨声,车声,人声,从楼底一层一层泛上来。
“把那个资料递给我。”林雁瞳俯在灯下说。
董洋将一沓纸递过来,手机振动又嗡嗡作响,他索性将手机关机,“啪”扔在桌面上,烦躁地起身关窗,却看见那人直愣愣站在楼下。
林雁瞳抬眼看他一眼。
“我下去一下。”
“干什么?待会有饭局。”林雁瞳说。
“买杯咖啡就来。你要吗?”董洋问。
林雁瞳侧头想一想:“要啊。”
董洋站到大厅屋檐下的大理石地板上,看着偏偏立在雨里的宋铱。她当然都湿透了,浅粉的裙角滴滴答答流着水,鼻尖通红,双眼也通红。
“你来干什么?”董洋问。
“我给你打电话了,你不接。”她哑着声说。
“我不想听你废话。”
宋铱的眼泪混进雨水里。
“回去。别打扰我工作!”董洋终于也走进雨里,伸手扭住她的手肘往前推:“走!车停哪儿了?!”
宋铱不走。她只知道自己很痛苦,痛苦地没办法静静呆在家里,只有来找他、看到他才能痛快点。
“别逼我动手啊!”董洋手下使了劲,推得宋铱站立不住,只得木偶一样往前踉跄前行。雨天路人不多,但仍有眼睛好奇地看着,窃窃私语。
宋铱又伤心又丢脸,回身喊道:“走就走!”
董洋却立住,他闻到了她嘴里的酒气。他想了想,掏手机找代驾,摸个空,才想起手机关机放在办公桌上。他便拽过宋铱的小包拉开拉链找,又去摸她的裙袋:“手机拿出来!”
“干嘛?!”
“给你爸打电话,叫他把你领走!”
些微的身体接触,唤起所有温柔的回忆。宋铱掏出手机使劲儿往地上一摔,苹果屏幕应声而碎。不待董洋发声,她撞过来搂住他的腰,放声嚎啕。
宋铱的手像是和他背后的西装布料互相绞住了,多大力气都无法将它们分开。她放肆地尖叫,然后痛哭,然后啜泣,像是要把她所有伤心、委屈、纠结、惶惑,和爱,都哭出来。
摇晃颤抖里,她的头发湿淋淋披前去,露出颈后一小块洁白柔嫩的肌肤。董洋僵直站着,恍惚想起在英国,那天早晨,宋铱伏在枕头上默默流泪,囔着鼻子说:“我和你做了这种事,回去,会被我妈说的吧?”当时,她柔黑的发滑向两边,也露出颈后一片洁白肌肤。
他答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大约无非是一些山盟海誓的蠢话。
雨下着。他的手慢慢抬起,盖在了那一片洁白上。
楼上玻璃窗内,周安看着这一幕笑道:“呦,小情侣要和好。这戏可热闹了。”
旁边人没搭话,周安偏头,只见林雁瞳捏着空咖啡杯,漠然看着楼下。
周安打趣:“你这一身普拉达大红裙,这侧影,这光线,和着秋雨、流光,真真电影画面一样透着股永失吾爱的凄艳。
林雁瞳还没说话。
这下周安睁大眼睛低笑:“你知道他是干什么用的,还动真格啊。”
林雁瞳眼神微闪,嗤笑道:“真个屁。”
一时董洋回来,短发湿了,越发显得漆黑。略苍白的脸上烦躁愤懑消去,仿佛放松柔和了许多,又有些怔忡。
“咖啡呢?”林雁瞳坐在位子上半笑不笑凝视他。
董洋愣住,然后吸吸鼻子,办公室里弥漫着咖啡的暖香:“你不是在喝了吗。”
“那是周总的咖啡。”林雁瞳仍然笑着,声音却有些冷。
周安本来倚在落地窗旁,这时却立起身笑道:“我约了人听音乐会,吕思清独奏,有兴趣的话,下回我来买票。”嘴里说着,脚便踏出门去。
室内只剩下他二人,董洋顶着林雁瞳的目光低声道:“我现在去买。”
林雁瞳不作声,依旧静静看着他,半晌,忽然莞尔一笑道:“回家喝吧,那个饭局你给推掉。这种鬼天气,早点回家算了。”
董洋拿起车钥匙:“好的。”
雨下得整个别墅都阴潮潮的。
董洋有些神思不属地推开窗,风竟然很大,带着雨丝斜斜进来,吹得他头脑里乱纷纷一片。
“董洋——”林雁瞳在浴室叫他。
董洋下意识扭开门把走进去:“怎么了?”
林雁瞳躺在宽阔的浴缸里,头发湿漉漉搭在缸外:“头疼,你给我按按。”
他依言走过去:“湿着头发吹风,头能不疼么。”
林雁瞳看他一眼:“怎么还没换衣服。”
董洋这才想起自己还穿着西装,迟疑了下还是拉过椅子坐下,轻轻给她揉着太阳穴。
两人默下来,外面只有风声雨声。林雁瞳的手机丢在干处,正低低放着一首奇怪的闽南小调,他一个字也听不懂。
林雁瞳看他一眼,启口跟着哼唱道:
“肩挑杨桃担呀啊咿哎,
买卖往长街呀啊咿哎。
来往人多少,
由东挤到西呀哎呦好热闹罗。
杨桃酸又甜呀啊咿哎,
粒大又新鲜呀啊咿哎……”
调子活泼天真又土气,和这满室的豪奢全不搭调,董洋忍不住笑了一声。
林雁瞳歇口气平直道:“小时候跟堂伯母学的,那会我还以为她是我亲妈呢。”
董洋手停了停,垂目轻道:“你怎么不找你日本的妈去?”
“你怎么不找你京城的妈去?”林雁瞳反唇相讥。
董洋立起来就走:“不知好歹。”
话犹未完,人被林雁瞳扯住腰带猛一拖,他忙用手撑住浴缸沿,人悬在浴缸上方,衣襟却掉进水里打湿了。林雁瞳湿淋淋伸手抱住他的胸膛,偏要把他拖进水里。董洋见衣服已经湿了,索性放弃,坐进浴缸里。林雁瞳一个翻身骑到他身上。
她慢慢替他解着领带笑道:“嗳,这下完了,衣服贵贵的。”
温热的水,渐渐浸透西装外套,沾到皮肤上。董洋本来满腔心事,以为解决了,却不知怎么反而有踏空的感觉。林雁瞳雪白的双臂湿热地缠绕不休,他心一横索性放开了。
事后,两人裹着浴袍坐在飘窗上,人手冒着一根烟。
董洋掸去飘在腿上的一丝烟灰:“你可真疯狂。”
林雁瞳拿眼横他:“撑不住了?”
董洋瞟她一眼,吸了一口烟。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疯狂的。”林雁瞳扭脸看雨,轻喟一声:“我只是配合它而已。”
雨季过去,鹤城迎来黄金之秋,整个城市沐浴在秋气高爽的灿灿金光里,满街金黄的梧叶不断覆盖着街面,将它变成黄金之城。
周安进办公室谈事,谈完了,扫一眼董洋的空位:“Alen又不在?”
“去跟建材厂的进度了。”林雁瞳低头翻着报表。
“别的似乎也有进度啊。”周安说。
林雁瞳一默,抬起眼。
周安耸耸肩:“中午小姑娘又来了,两滴眼泪含在眼睛里,痴瞪瞪的,一会哭一会笑,董洋领着上车走了。看起来,那天是破冰,现在已经拿下了。哎,也不怪董洋,这谁能扛得住啊,我都一见犹怜。”
林雁瞳冷笑一声。
鹤城古城墙边上一家高级会所,华灯初上。缤纷的光射在一艘艘豪车的漆面上,发出金属般的重低音;射在一个个年轻女人的眼波与嘴唇上,则是明媚华丽的高音。它们交相辉映,将夜色变得喧嚣无比,骄奢无比。
这晚是神仙会,各路商贾来了不少,坐满半个厅。认识的不认识的,互相寒暄大笑。
林雁瞳一来鹤城就把鹤城广场推平了,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自然风头无两。一个四五十岁、保养得宜,颇有些儒雅气质的男人正挨个敬酒,敬到林雁瞳时笑道:“林老板!我是一个儒商。生平两个爱好:一是藏画,二是藏书。我读过一本很好的书啊,叫《民国南洋商贾史》,里面对贵祖家,有详细的描写。真是景仰,景仰!”
此人正是宋铱的父亲。
“谢谢。“林雁瞳优雅地一笑,端起红酒杯轻轻与他碰了一碰。
男人却将自己杯中酒一饮而尽,将杯口对着她道:“我干了,您随意!哎呀将来啊,林氏还有什么好的投资项目,还望合作,合作,哈哈!”
“当然。”林雁瞳言笑晏晏,扭脸对身边一个中年男人道:“李先生,咱们的合约是不上月到期了?钱到账了吧?给你的利率多少来着?”
那人迟疑了一下压低声笑道:“到账了。利率嘛,二十。”
宋铱的父亲脸变了变,随即笑道:“你们维美鞋业这次赚大了啊,老李,你这是闷声发大财!恭喜恭喜!改天请客!必须请客!我到不到无所谓,林大老板一定要到!哈哈哈。”
“宋先生好像是在做医疗器械方面?”林雁瞳转而笑问。
“是啊。今年实体普遍走低,但我们的利润仍然相当可观,不知道林总这里,还有没有好的空缺项目……”
言尤未完,林雁瞳招手叫周旋在人群中的周安:“宋先生在鹤城也是相当级别的人物,你来给他讲讲咱们目前的项目。”说完自己却嫣然一笑,抽身去了。
远处宋铱、宋铭和几个青年男女富二代围坐一圈摇骰子喝香槟。宋铭碰碰堂妹道:“快看,你爸在跟你情敌讲话。那就是林雁瞳啊。”
“情敌”两个字重重敲在宋铱心上,她有些怨怪堂姐如此直白高声,幸而旁人都没注意。她按捺住慢慢喝了两口香槟,迅速地、却是死死地朝林雁瞳的方向盯了两眼,心突突地跳,声音有些沙:“她算什么。我跟董洋已经和好了。”
她以为堂姐多少会评价两句,或指摘询问,她都准备了一肚子话对答。她真的不能没有董洋,哪怕他爸爸进了监狱,她也顾不上了。她受不了心里的疼。不料宋铭没听见似的,只望着林雁瞳的方向喃喃:“二伯刚好像在跟她谈生意。听说给林氏投资,利息超高。”
宋铱心里哪有这些,顺着堂姐的眼光,林雁瞳正亲和优雅地拉着一个女企业家的胳膊说笑。
“她挺老的了。看那张嘴,真厚,我想起张爱玲写的,‘切切倒有一大碟子’!”说这话时,宋铱神情有些刻毒扭曲,与她那张柔和精美的小脸极不相称。
宋铭回头笑道:“哎,要是二伯能和林氏谈成,也把我爸的钱带进去怎样?财要理呢,我跟我爸合计了好多次,都没有合适的项目。”
“哎呀大人的事让大人自己去谈。姐姐,你觉得她真好看么?”宋铱问。
宋铭看着堂妹,有些不耐烦地笑了:“不好看!超级丑!比你差远了!行了吧,宋二小姐?”宋铱也有些不好意思地鼓鼓嘴巴笑了。
“我早走一会啊,待会我爸问,就说我和同学玩去了。”宋铱说。
“和董洋吧?”宋铭怒其不争地翻个白眼。宋铱笑着拎起小包猫腰溜了。
别墅内,林雁瞳独自躺在床上,吸着烟。
月光照着董洋睡的那边,平平展展的一大片冷白。
大厅那座落地钟发出“当”一声巨响后诡异地静了,林雁瞳毫无睡意,下意识地等下一声“当”,静了许久才明白,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钟。
董洋静悄悄开门进来,上楼进卧室。黑暗里,林雁瞳看着他,他也看着林雁瞳,半晌,才开始换衣服。
林雁瞳忽然笑道:“你不会想杀了我吧。”
董洋停住动作:“我干嘛要杀你?”
“杀了我,你建材厂的投资就保住了,不然你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给你追资。”
董洋本来踌躇了一肚子的话,这下哑口无言,半晌,还是按照前定道:“林姐,现在断资公司很受损失的。将来,我加倍还你。”
林雁瞳等着他说。
董洋又道:“我跟宋铱……反正我已经答应她,跟她和好。过去的事,我不计较,她也不计较。所以……”
林雁瞳哼笑:“她凭什么计较?你可真够宽宏大量的。”
董洋沉默。
她起身下床,走过来替他脱西装外套,柔声道:“早点睡吧。”
董洋退后一步,林雁瞳嗤笑道:“怎么,这就划清界限了?你也太可爱了。”她的手指慢慢走过他的纽扣,“你和我,好听点,是露水情缘,难听点,”她踮起脚凑近他耳边,“炮友。”她站开一点:“合则离不合则散,你情我愿,两不相欠。”
董洋捂住自己快被她抽掉的皮带:“林姐,我最难的时候,是你拉了我一把。我知道欠你的……”
林雁瞳丝质睡衣的大红色,慢慢滑下去露出腻白的肩。她开玩笑似的,媚眼如波:“肉偿啊。”
董洋乱了一下,林雁瞳却猛松开手回身上床:“明天去市政府,不能迟到。”径自睡了。
董洋洗漱完毕,迟疑着躺下。旁边很静,他以为她已经睡着了,林雁瞳却忽然发声道:“想住回公寓就住回去吧,建材厂么,反正都是亏,我就继续亏下去吧。”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清醒,甚至带着笑。
“林姐……”
林雁瞳翻身对住他,黑暗里,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真的在笑:“睡吧。”
董洋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