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魂街》紫迹

14、长生

　　黑老二坐在门对面的主位上拿湿巾擦着面具后的嘴。
　　穆海潮交叠的手指动了动，说：“黑云，何绘现在还没有找到，实验室还是暂时关了吧。”
　　黑老二说：“要是我不同意呢？”
　　“经费我补给你。”
　　黑老二的面具剧烈摇晃起来，说，不行我不答应。
　　按以往的惯例，这就算谈崩了。谈崩了就是要打一架才能散伙。但穆海潮这人从不肯主动撕破脸，非得等黑老二的刀拔出来以后才动手，占足了理。
　　黑老二想的也是他不动我就不动，两人就这么相互看着。还好老三机智，看情况不对就赶紧把门外的人叫回来，好缓和一下气氛。
　　沈扬清进来的时候，黑老二的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他。
　　变声器里的公鸭嗓神叨叨地问：“小兄弟，我是不是见过你？”
　　“不能够吧。”沈扬清坐下说，“我没见过几个上班还戴面具的。”
　　黑老二咯咯地笑了起来，一笑就更像鸭子，沈扬清差点一口茶水喷在自己身上。
　　“那大概是我记错了。穆先生，”黑云说着举起酒杯，要跟穆海潮最后谈一次，“二十年前的往事我就不提了，那时候是我不对，没查清楚就怀疑到您头上来了。但现在这事，您要我关实验室也可以，您得把放走何绘的王八蛋交给我处置。”
　　“没问题。你说说这王八蛋是谁，我立马把他交给你。”
　　沈扬清吓了一跳，回头去看穆海潮，只见后者翘着腿，两手交叠着放在膝盖上，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
　　黑老二又笑：“这您心里还不清楚么？何绘出去以后经常去哪儿啊，经常和谁在一起啊？”
　　穆海潮想了想，说：“噢……我还真不知道。等你查出来，就跟我说，我一定帮兄弟这个忙。”
　　黑老二这下吃了个哑巴亏。正尴尬着没话说的时候，包厢里的灯毫无征兆地突然熄灭了。
　　黑暗里一片拔刀声。
　　沈扬清悬着的心刚放下，听见这动静又是一阵不安。这时候一只手从身旁那人的膝盖上滑了下来，轻轻握住他的手腕。
　　穆海潮的手比一般人的凉许多，被他抓住手腕之后好像能立刻冷静下来似的。沈扬清这时候才发现穆海潮已经站了起来，正看着包厢大门的方向。
　　“那里有什么？”他问，穆海潮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门外有脚步声。
　　一阵及其规律的、节奏丝毫不乱的脚步声。
　　黑老二示意老三去开门，老三“哎”了一声，手还没碰上门把，就被从门外刺进来的利器划开了喉咙。他甚至没来得及叫一声就捂着喉咙倒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了。
　　那是一扇坚硬的花梨木门，门上还镶嵌着一块完整的大理石雕。穆海潮的眉头皱了起来。
　　黑老二的公鸭嗓不再开玩笑了：“穆先生，实验室的事我看一会再谈，咱们先联手把门外这东西解决了再说。”
　　“应该的。”
　　穆海潮刚说完，袖间的冷光乍然飞出，七把冰刃同时扎在门上，却没有穿透那扇门。沈扬清回头看了看桌上的十几个倒满水的茶杯，这时候竟然全都见了底。就连茶壶也空了。
　　穆海潮也没能扎透门板上的大理石，门外的人难道真是实验室里那个玩意？黑老二背上冷汗直流，说：“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没有回答。包厢里面的空气都像静止了一样。
　　门被从外面推开了。
　　一个黑色长发的女孩穿着件红色大衣，垂着脸走了进来。
　　沈扬清的指尖开始颤抖，直到这个女孩抬起头来环顾四周，那双失去焦距的眼睛对上他的目光。
　　是何绘。准确地说，是二次死亡的何绘。
　　她只是与他“对视”了一秒钟，紧接着又走向窗边的小雅。
　　这是个玻璃阁楼，即使灯光熄灭了，外面的霓虹灯和路灯也能照亮窗边人的轮廓。沈扬清看到小雅的身子明显缩了一下。
　　何绘的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像临终病人淤积的痰液在滚动。她把那句含混不清的话重复了许多遍之后，原本的嗓音正在逐渐恢复。
　　她说的是：“谢谢你放我出来，小雅姐姐。”
　　“什么！”黑老二震惊地看着小雅。
　　小雅睁着那双琥珀似的眼睛，瞳孔猛地一缩。她已经知道了，黑老二手里的刀下一个会抹谁的脖子。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害怕的神色一闪而过，随后又进入常年不变的平静。
　　何绘抓着她的领子，很轻松地把她扔在了地上。何绘的脸上满是喜悦和好奇，像一个孩子在蹂躏她的玩具一样，天真而残忍。
　　鞋底毫不怜惜地踏在小雅脸上。她的力气太大了，这一脚下去传来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沈扬清坐不住了。尽管穆海潮一直按着他的手腕，让他不要轻举妄动，他还是抽出手腕拔出了那把透明的射线枪。
　　何绘注意到背后的蓝色激光点，嘟着嘴无辜地转过头来，失焦的眸子里没有一点亮光。
　　“放开她。”他说，手指就要扣下扳机。
　　何绘真的听话地放开了小雅。
　　就在沈扬清以为小雅得救的时候，何绘突然转身，往她腰上重重地踩了下去。这一下来得猝不及防，小雅疼得叫破了音，咳出的血喷洒在地上。何绘笑了起来，又是一脚踩在她小腿上。
　　“小雅姐姐，谢谢你……”她一边踩一边重复着这句话，好像能从中得到巨大的满足一样。
　　返魂街没有谁能控制住暴走的人偶，就连穆海潮也不行。所以二次死亡的人偶都必须销毁。
　　沈扬清看得一阵难受，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不管不顾地冲上去从背后紧紧抱住何绘。他这么一抱，不管是穆海潮还是黑云都觉得要糟，黑云还自言自语地说完了，又赔进去一个。
　　哪知道何绘真的就安静了下来。
　　整个人柔软得像一个布娃娃一样，散去了戾气和杀意，就连长发也变得服帖了。沈扬清贴着她，感觉她一动也不动，没有呼吸和心跳。他一撒手，她就跌倒在地上，像睡着了一样安静地躺着。
　　包厢里的灯光又重新亮起来，照着金色地板上小雅殷红的血和何绘的红衣。
　　穆海潮往返魂街打了个电话，叫人来接小雅回去抢救。电话一挂断，他就皱起眉头望着窗边静立的沈扬清。黑老二也在看他，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
　　沈扬清茫然地看了看自己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双手。
　　黑老二走过去抓住了他那双手，银色面具背后的表情无人得知。但从他的话音里却能感受到难以掩饰的惊喜。
　　那副公鸭嗓一开就是：“长生……我终于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