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魂街》紫迹

12、黑云

　　黑老二是什么人？提起这个人，就连在返魂街拖地的大叔都能给你讲上三天三夜。
　　因为这个人的故事实在太多了。
　　谁都知道他本名叫黑云，曾经是穆海潮的部下，后来是穆海潮的宿敌。
　　但其实没有人真正见过他，因为他总是穿着黑色唐装，戴着个银色面具，整天神出鬼没，就连说话也是通过一个变声器，变成一个辨识度很高的公鸭嗓。
　　他并不高，也不胖，但他有个很奇怪的爱好，就是喜欢比自己高很多的女人。
　　比如实验室的小雅。
　　他特别喜欢小雅干练的咖啡色短发和白大褂，所以经常以视察为名去实验室看她。小雅越是对他爱答不理，他就越是来劲。有时候玩心上来了还会钻进关人偶的笼子里，装作药效刚刚实现的人偶吓唬她。
　　这个实验室是他一手建立的。
　　黑老二并不是对科学研究有多执着。他追求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长生。自从他从穆海潮手里接过委派书，来到返魂街上任的那一刻起，他就把心思全放在了这上面。
　　没有不死不灭的人，没有不死不灭的灵魂，那么人偶呢？
　　黑老二曾经还真做出过一个长生的人偶。
　　这个人偶不需要通过长明灯来维持人格和记忆，因为他死的时候还没有出生。把未出生的婴儿做成人偶，在返魂街几乎是不可能的。但那一次黑老二恰好成功了。他管这个人偶就叫“长生”。
　　他抱着长生三天三夜没睡觉，兴奋得在街上走来走去。
　　但是黑老二很快就发现这孩子不对劲——他不会哭。不仅不会哭，而且不会笑。不仅不会笑，而且不会叫爸爸。
　　黑老二很难过——老子花了这么多时间，花了这么多钱把你做出来，你能不能给老子有点出息？光活得久有什么用啊，树还活得久呢，我为什么不养棵树。
　　长生睁大了眼睛瞪着他，这么一瞪他也火了，也顾不上多年的研究成果和上辈子积攒下的运气，啪地就把那小木头给摔地上了。长生坐在地上看着他扬长而去的背影，仍然没有哭。
　　后来黑老二有点后悔，回去又把长生抱了起来，说没事，不就是没有感情吗，我黑云就喜欢没有感情的东西。就这么养了长生三年半。
　　三年半后的一个下午，穆海潮突然约他谈事。
　　长生就是在那个下午失踪的，黑老二谈完事回去后发现他不见了。黑老二气得眼前发黑，返魂街的人都知道，长生是他多年来的心血，谁敢碰他就是在太岁爷头上动土。
　　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一定也是个太岁。
　　再加上穆海潮从一开始就不支持他的实验研究，黑老二当晚就带人围了穆海潮家，闯进门拿刀指着穆海潮，逼问长生的下落。
　　穆海潮冷冰冰地回了一句，不知道。
　　黑老二大手一挥，说，你少跟我装蒜，装蒜的结果就是变成蒜泥。周围十七八个兄弟抄着家伙就要去把穆海潮剁成蒜泥。
　　穆海潮眉头都没皱一下就把这十七八个人的刀全给缴械了，封在冰块里高高悬着，谁也够不着。那十七八个兄弟有一大半都是人偶，穆海潮送佛送到西，还顺手帮他们把灯给灭了。
　　黑老二这一次损兵折将，长生没要回来，打又打不过，臭着脸就走了，从此以后跟穆海潮水火不容。
　　他成天躲在实验室里，一边研究高杀伤力的人偶来对付穆海潮，一边寻找长生，二十多年下来，还是什么也没找到。
　　后来他带着小雅去华山玩，刚好有一个叫何绘的女孩坠崖死了，他就从殡仪馆把何绘四分五裂的尸体偷了回去，让小雅和江涵改造成一个专门对付穆海潮的杀手锏。可实验刚进行到一半，何绘也不见了。
　　黑老二简直烦得想要一把火烧了实验室。
　　他让兄弟们去调查何绘的下落，回来的人告诉他，何绘经常去J大找一个叫沈扬清的学生。
　　黑老二一拍桌子，好好好，快去把她给我带回来。
　　这条命令一下，兄弟们是去一波折一波，一去就是送死。最后没人敢接这有去无回的任务了。黑老二抓了三年还抓不着，眼看着何绘的长明灯就要灭了，只好大笔一挥写了张通缉令，说，好吧，那你们去把这个沈扬清给我带回来，我要问他几句话。
　　抓沈扬清当然比抓何绘容易多了——假如那天穆海潮没有突然出现的话。
　　黑老二觉得，穆海潮这家伙简直像一根搅屎棍，专门搅他的好事，就好像见不得他痛快似的。
　　黑老二现在的心情是崩溃的。
　　更让他崩溃的是，穆海潮偏偏这时候找他聊天来了。
　　他问兄弟们什么时候，老三说，就今天下午，穆海潮下了班就从J大赶过来。
　　黑老二又问：“他一个人来？”
　　老三说，不是，和沈扬清一起。
　　黑老二噗地就笑了。没想到穆海潮这伪君子伪得和真的似的，要跟他谈事还真把他要抓的人带了过来，真是显得诚意十足。
　　他摸着自己的银面具交代道：“老三啊，去让他们准备准备，今天咱们请他们吃晚饭。”

　　早上六点半，闹钟刚响了一声，穆海潮就把昏昏欲睡的沈扬清从被子里挖出来塞进车，一路上无视红绿灯开出了25公里外。
　　沈扬清从一上车就开始数数，一、二、三……穆海潮一开始还没注意，等他数到十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在数什么呢？”
　　沈扬清说：“数你吃的罚单。”
　　穆海潮摘掉太阳镜哈哈大笑道：“不是我的罚单，是黑老二的罚单——这是他的车。”
　　沈扬清忽然觉得驾驶舱里坐了个衣冠禽兽。
　　还好这个衣冠禽兽在第十一个红灯前终于乖乖停下了，指着W城灰蒙蒙的天，说：“这个红灯挂在天上好像一个太阳。”
　　沈扬清“嗯”了一声，伸手把广播的声音开到最大。
　　穆海潮侧着脑袋看了看他，问：“不想听我说话？”
　　“我想听听交通台，看有没有人打电话举报你。”
　　他刚说完，红灯就变绿了。穆海潮一脚油门踩到底，突然产生的加速度把他们砰地甩在座椅靠背上。
　　穆海潮看了看表，说：“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沈扬清还没睡醒，歪着头，懒洋洋地说：“说。”
　　“你爱过何绘吗？”
　　“……”
　　他还真说不上来。
　　高二的时候何绘对他表白了，他还记得那时的场景。那是个深秋，她站在一颗老银杏树下，穿着一件红色呢子大衣。那时候快要下雨了，天是青灰色的，他撑着伞等着接同路的她一起回家。何绘就在那棵树下问，要不要在一起。
　　他说，好啊，你先进来，不要淋雨。然后就是一路无话。
　　第二天，他还像以往那样上学、上课，何绘每次见了他都要来个大大的拥抱，他也不躲，由她抱着，周围的同学都投来羡慕的眼光。他并不觉得这是件值得羡慕的事情，可他说了也没人信，还以为他在炫耀。
　　他经常玩游戏，何绘也跑到他那个区注册了一个账号，要他带着练级、下副本。何绘玩得不怎么样，他也不嫌弃，就那么陪她来来回回折腾，终于把她的兴趣折腾完了，卸载了游戏。
　　何绘一直喜欢摄影，一有时间就背着相机到处跑，他就陪她到处跑。一年下来，两个人总是呆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到了节日互送礼物，拥抱、接吻、挥手送别，仅此而已。
　　后来他们高考一结束就去了华山，一切在那里结束。
　　沈扬清靠在座椅上望着天空，远处有一个刚升起的太阳，太阳前有一颗圆圆的红灯。
　　他歪着头自言自语：“我是人渣吗。”
　　他想得太投入，浑然不觉驾驶舱里的穆海潮发出的轻微笑声。
　　“你是。”
　　说完，穆海潮又加了一脚油门，那辆Q5就从车流里灵巧地钻出来，拐进了J大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