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魂街》紫迹

11、宿敌

　　W城第一医院是北郊最高的建筑。当初为了及时救护，在顶楼还专门设立了直升机的停机坪，但最终因直升机救护的要求太高而无法实现。顶楼变成了一块荒芜的空地，甚至长出了杂草。
　　冬天北风一刮，杂草全都变成了金黄色，远看像是一片麦浪。
　　何绘就站在那一片麦浪中，远远地望着楼下空无一人的十字路口。她手里提着一盏很暗的灯，灯火没有温度，和当夜的北风一样冷。
　　她睁着茫然的眼睛，伸手去碰那即将熄灭的灯火。高楼上北风吹彻，灯火始终兀自燃烧着，没有任何闪烁或是跳跃，平静得像黑夜里永恒的星辰。
　　“谁来救救我……”
　　何绘自言自语地说着，突然哭了起来，像个懵懂的孩子一样手足无措。
　　她不知道灯火熄灭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没有人告诉过她。而现在灯火就快要熄灭了。
　　她踩着荒草走到平台最边缘的地方，闭上眼睛。
　　从悬崖上掉下去以后会变得四分五裂，那么从高楼上掉下去也一样。纵身一跃就能忘掉一切，什么也不记得，什么也不知道。
　　雪落满她的头发和肩膀，她很快就要和这个冬天融为一体了。
　　风声中她隐约听到身后铁门被推开的声音。
　　门口站着个咖啡色短发的年轻女孩，正举着一把小巧的透明手枪。准心打出的蓝色激光点正好落在何绘的后脑。何绘转过头来的时候，激光点刺得她睁不开眼睛。
　　“小雅姐姐！”她惊讶地叫道。
　　被叫做小雅的女孩没说话，保持着警惕的瞄准姿势，一步步靠近她。
　　“……没想到连你也怕我。”何绘两腿一软，跌坐下来，半米高的杂草没过了她的前胸。
　　小雅蹲下身，继续瞄准她的眉心，却迟迟不开枪。
　　地上那盏长明灯越来越微弱，小雅看着那盏灯，好像在等它熄灭一样。
　　何绘边哭边问：“小雅姐姐，你既然要杀我，当时又为什么要把我从实验室救出来呢？”
　　“因为你说你还有要做的事，还有要见的人。”小雅举着枪说，“而且那时候你的情况还没有现在这么糟。”
　　其实何绘自己也能感觉得到，自己体内有一种控制不住的东西正在苏醒。她想起不久前在J大的动物实验室杀掉的那只兔子，以及在图书馆顶楼自己那克制不住的杀心。但很多时候又不是这样，只能说时好时坏。
　　“小雅姐姐，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满脸泪痕，无助地看着小雅。
　　小雅说：“因为你是黑老二的第一个试验品。他强化了你的肌肉纤维，并且在你大脑中植入了一段攻击性程序，导致你出现嗜杀的特点。你的长明灯熄灭后，这种特性就会完全占据你的人格。对不起，何绘，这是我的工作。”
　　激光点不偏不倚地落在何绘眉心，从一开始到现在，一寸也不曾移动过。小雅扣着扳机的手指微微一用力，枪口立刻打出了致命的射线。
　　何绘闭上眼睛，认命地等待着那个蓝色激光点爆炸的一瞬间。
　　长明灯已经熄灭了，人偶却仍旧坐在原地毫无反应。
　　小雅很奇怪。她以前对着人偶开枪的时候，射线所到之处肌肉会瞬间扭曲，像一把钝刀旋转着刺进去一样，在皮肤上留下可怕的漩涡。如果命中的是脑袋，那么在极度的扭曲之后，后脑还会炸开。
　　可是这一次，何绘只是像睡着了一样坐着。
　　小雅满怀疑惑地走过去查看。
　　她一直很警惕地握着枪，但假如这把枪对何绘没有作用的话，她无异于握着块石头。
　　事实证明她的担忧不无道理。
　　就在她靠近何绘的那一刻，刚刚经历过二次死亡的人偶忽然抬头，一只手像闪电一样伸出来扣住她的手腕。何绘的肌肉纤维本就经过她的改造，力气自然也要比普通的人偶大出许多。小雅让她拽得生疼，却抵抗不过，为了控制住她只好不停地对她开枪。
　　然而，返魂街配发的武器并非一点用也没有。虽然不能彻底摧毁何绘的肌肉组织，接连的射线却也能让她感到疼痛。疼得久了，力气也不如刚才大，小雅看准了机会一个翻身，就从何绘手里挣脱开来。
　　这一次何绘并没有继续攻击她，而是捂着被打中的手腕慢慢后退，一直退到栏杆边上。
　　小雅保持射击，她却一点也不理会，径自翻过了栏杆俯瞰着夜里空荡荡的马路。
　　“何绘！”小雅大喊。
　　强化过的人偶即便坠楼也未必会摔得四分五裂，假如让她跳下去从这里逃走，势必要惹出大乱子。
　　何绘果真头也不抬一下，就好像听不见似的，翻过栏杆纵身而下。小雅跑到栏杆边上查看的时候，她已经站了起来，沿着马路消失在了风雪中。
　　小雅扶着额头，掏出手机给江涵打了电话。
　　“何绘今晚二次死亡。”她对电话那头的青年说，“我朝她脑袋开了好几枪，没用，让她跳楼逃走了。”
　　平时整天嘻嘻哈哈的江涵听她这么一说，也急了，问道：“那怎么办？”
　　小雅完全无计可施，只好自责道：“怪我当年太心软放她离开。”
　　“别说这个了。你也别太内疚，说到底都是黑老二的错。现在重要的还是想办法。”江涵想了想，“我先去问问穆先生。”

　　半夜三点半。
　　江涵在电话刚刚接通的时候，心里默念了好几十遍“打扰您休息了”，其实穆海潮根本没睡着。他去泡茶了，接电话的人是沈扬清。
　　江涵一听是沈扬清，心就放下了一大半。他跟穆海潮说话的时候总是要斟酌词句，生怕哪句话说得不合适，让这个返魂街一号人物对他有了想法。
　　他把小雅追捕何绘的来龙去脉都跟沈扬清说了一遍，沈扬清听后一言不发。
　　“喂——老大？”江涵喊了他一下，想把他飞走的思绪再拉回来。
　　“我在听。”沈扬清说。
　　“这事要是让黑老二知道了，肯定得一枪崩了小雅。”江涵在那头已经急得快要坐不住了。
　　这时候刚好穆海潮捧着茶杯回到了客厅，沈扬清就把听筒调成免提模式，让他也一起想办法。
　　他没想到穆海潮的办法就是没办法。这个人前半夜杀伐果断，后半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睡好，竟然像个入定的老和尚一样不声不响。
　　等那边的江涵冷静下来了，他才说：“这样，我和沈扬清明天去会会黑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