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圆几许》影四

6、悸动

　　我飞速的下床穿鞋，顾不得将眼镜扶起，擦了擦手背上的污血，病房的门口，被我打伤的男人还在和医生争执什么，我低下头任由头发遮住我的脸，想要快些离开。高跟鞋走在地面上发出了不小的声响，我心里叫苦，加快步伐把头低的更低些。

　　好了，都快走到楼梯口了，应该是看不见了，准备放下全身戒备抬起头时，手腕却突然被人抓住。一种奇异的感觉快速穿过大脑，全身像是被电电了一下。

　　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眼镜醒过来了？可是转念一想又不对，他还在地上躺着呢，哪来的这个闲工夫。

　　难道是……那个男人？

　　我慢慢的转过身，入眼的便是一张英俊的脸。男人的脸，像是用秀美的笔写成的迷人字句，根根齐整的线条，交织成一副和谐画面。身上若有若无还萦绕着淡淡香氛，跟上午闻到的那个味道正好契合。

　　目光辗转最终定在他的脸上，他左脸上的三道红色抓痕，似乎正在指控着我的粗暴行径。

　　“上次你这么看我时，我挨了你狠狠一掌。”面前的男人终于出声，声音低沉，似乎带着一丝蛊惑的味道。

　　原来连声音也这么好听。

　　我只觉得脸有些发烫，他的手还抓着我的手，目光炯炯的看着我，吐出的字句好像要把我淹没了一样。我局促的转过头，把目光看向别处。镇定下来：“我真的很抱歉，可是我不是故意的。”

　　我当时只是头脑不清醒把他错认成了顾同凡，现在我整个人可是清醒的很。

　　“你叫夏媛？”

　　“啊？”我惊愕的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他放开我的手，状似困扰：“你的包在我车上，拿上车的时候掉了一本本子，上面有你的名字。”解释的时候嘴角带了笑，整个人似乎带了别样的光彩。

　　原来是这样，我点了点头，“不管怎么样，很谢谢你，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我叫方城。”他随意的做了一个自我介绍。又接着说：“你看上去脸色很差，现在不应该走。”

　　心里募的一暖，他这是在关心我吧？不知道什么东西在心底悄悄发了芽，低了头不敢再对上他的目光，笑着说：“我的朋友还在找我，我该走了。”

　　冲他笑了笑，转身就要离开。

　　就在这时，走廊上突然一阵杂乱，一张病床被推了过来。“让一下，让一下。快叫人……何医生呢？心脏搭桥……前面的，快让开……干什么呢？快让干呀……”

　　我依稀听到有人在喊，转过身时，发现病床已经离我咫尺，紧接着就要撞上我……

　　“诶……你怎么回事？快走开！”前面的人对我大声又粗鲁的喊道。

　　我呆愣在那里，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僵住了，没有动，也不敢动。

　　记忆的潮水一下子疯狂的向我涌来……

　　医院里。

　　“阿全，你要是找到姐姐了，姐姐就和你玩好吗？”

　　“要玩很多东西。”

　　“找到了才算数，找不到，我也没办法哦。”

　　“好……阿全，一定找到。”

　　“只在这个楼层里，不能向别人求救，知道吗？”

　　“恩，不求救。”

　　捉迷藏的老套游戏，女孩站在医院门口，向外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飞奔到草地上。春夏之交，花坛周围姹紫嫣红，美丽如画。女孩懒洋洋的躺在草地上，望了一眼三楼的某个病房，哼，无聊的游戏，她才不屑玩。

　　女孩在外面躺了很久，回去的时候也没有先回病房，而是站在了手术室门口，那里刚好有一只大垃圾桶可以遮住自己，到时候没有被找到，只要说他自己没有本事就够了，既不算骗了他，而且以后也不用跟他玩。

　　女孩暗自的偷笑，笑他活该，又笑自己聪明。

　　可是下一刻，女孩就后悔了。

　　是的，那个女孩。我，后悔了。

　　车轮滑过大理石瓷砖的声音，慌乱的脚步声和人群的哭喊声。那里面似乎有我熟悉的声音，是护士姐姐的怒斥声，还有母亲的哭喊声……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在路的一侧，走廊那么窄，护士姐姐大声喊着让我跑开，我也想跑，可是我跑不开，我的脚像是被灌了铅一样，怎么动都迈不开脚步。

　　我看见，病床上，我的弟弟夏全，紧闭着双眼，脸色煞白，像初春时绽放的白茶花一样，干净、美丽的没有一点生机。

　　他又病了，因为我吗？

　　幸好我的父亲把我及时的拉开，我看着夏全闭着眼从我身边经过，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之前他还是好好的，怎么一下子，他就会躺在病床上了？他明明应该在继续找我才对，为什么又会突
　　然、突然睡过去了？

　　我整个人还没站稳，就想要开口问话，父亲却已经气的不行，左手一挥就已经下来。我被他打的眼冒金星，跪坐在地上，来不及做任何反应。

　　只听见他大声的骂我：“你……你这个不孝女，你还知道他是你弟弟吗？你平时性格不好，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你怎么就这么不知好歹，连你弟弟都要害！是我没教过你清白做人吗？还是你根本就狗改不了吃屎一心只知道学坏？要是早知道你会这样，我当初就不该生下你……”

　　话还未完，他又在我头上重重的打了一下。

　　母亲扑过来抱住我，不住的哭，又不住的抚摸我的头。

　　我缩在母亲的怀抱里不停的落下泪来，头一次因为愧疚而生出恨意来。

　　对不起，阿全。

　　可是，夏全。在这个世界上，要是没有你，该多好？

　　“你没事吧？”方城一把拉过我的手，把我揽在他的怀里。

　　“没事。”我强装镇定的笑了笑，等一班人马过去了，挣开了他的手，只觉得整个人都在虚浮
　　着，像是踩在云端上。

　　这段经历就像是我的一场噩梦，永远挥之不去。很多时候，连晚上做梦都会梦见，父亲的打骂，
　　母亲的哭喊，和夏全死一般的寂静容颜。

　　只要一想到……心里就会隐隐作痛。

　　方城疑惑的看着我：“你的脸色越来越差了，你应该需要住院。”

　　我苦笑的摇了摇头，我最讨厌的地方，莫过于医院了，怎么还会住在这里？双手抓住他的袖子，好像快要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点希望，无力地说：“方城，你带我去拿我的包吧，我刚才都差点忘了。”

　　他从兜里拿出手机，侧过身开始打起电话，不知道说了什么。边说边迈开脚步，回头示意我跟上他，我赶紧跟了上去。

　　走到医院的门口，门外站了不少人。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外面已经下起了大雨。豆大的雨珠从天上匆匆落下来，用自己身躯破碎的代价换来世人对它的赞美。

　　“车在那边，”方城和我站在医院门口，他的手指向一个模糊不清的黑影，“你去哪，雨这么大，我送你吧。”

　　我摇了摇头，想起刚才眼镜说的话，“你不是还要去开会吗？”

　　“刚才被我取消了。”他看着外面的大雨，说的漫不经心。

　　是吗？取消了……我呆呆的看着他的脸，一时间，只觉得心跳有些莫名的加速。

　　“行了，我送你吧。”说完，他便拉着我，一头扎入这大雨中。

　　一阵凉意从头顶蔓延至脚底，而我，只是傻傻的任由他牵着我。那一刻，我什么都忘记了，只记得雨滴砸下来带着些许痛和凉意，可是在这之间，又有很多纵情的快感，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和力度，心里猛然生出一股念头，如果能这样一直跑下去该多好。

　　一直跑下去，一直都是他手心的温度，什么都可以不去顾虑，那样多好。

　　可是也我明白，有些人和事终究是有尽头的。就像我那个时候以为，我和方城一起走的路，在那一天就写下了尽头。

　　等我们跑到车里的时候，全身已经湿的差不多了，因为是夏天，本来就穿的少，车上还打着冷空调。我一上车，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擦一擦吧。”方城让司机关了空调，递过来一条毯子。

　　我接过毯子裹在身上，哆嗦着说：“冲动是魔鬼，下次要是这么大的雨，我再也不会这样跑出来了。”话一出，转念想了一下又觉得不对，下次，怎么还会有下次，估计下次连见面的机会也不会有了。

　　我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夏媛，清醒一些。

　　我转头去看方城，他的头发被打湿贴在额头上，侧着脸专注的朝副驾座的方向看去，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我的话。好像是出了神，分明的眉目冷峻依稀，高挺的鼻梁，红色的淡淡薄唇，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人？

　　我看的也出了神，他的目光却突然向我看过来，慌忙之中我赶紧转头，谁知他却应和道：“嗯，下次一定等雨停！”

　　等雨停？我默默的记在心里。可是，怎么会有下次呢？

　　我没理他，默默地低下头用毯巾擦头。听见旁边纸张摩擦的声音，想起刚才上来的时候看见车上就摞着一推报纸，他应该是在看报纸吧。

　　车子缓缓的启动，我看了一下自己的包，东西一丝不差。拿出手机拨了晴安的号码，却被告知手机已经欠费，只能作罢。

　　我看着外面的天气，只觉得脑子里一下子积攒了太多的事，心里面也闷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