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恶狸》河边草

1、第一章

　　“你在哪里？”
　　“我为什么总是找不到你。”
　　“一千年了，我已经找了你一千年了。”
　　“我好想你。”
　　“不要，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啊。”
　　……
　　听师傅说，自己那颗毛茸茸的脑袋瓜里，长了一个不太好的东西，每隔几个月发作一次，而今夜痛得尤其厉害。
　　持久不去的剧痛不断地拉扯着毛毛的神经，师傅妖力的压制也只不过让它稍有缓解，化成了缓慢而沉重的钝痛。
　　那晚上，一向无眠的毛毛甚至迷迷糊糊地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有个面容模糊的人类男性，他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褂，衣着上很像那种会闯进林子里挖草打兽，凶狠异常的修仙者，不过男人气势上却差了一大截。
　　这个可怜的家伙，抱住膝盖，埋着脑袋，坐在地上哭得活像只失去母亲的穿山甲。
　　毛毛本来就头疼，如今，又听见这凄凄切切的呼喊，顿时间便觉得脑袋又肿上了几分。
　　天啊，你穿着白衣服为什么要往地上坐啊？
　　脏了谁洗哇？！
　　这要放在平时，依照她的性格，肯定是要挥起拳头对他捶上一捶的，然后拔下那身衣服塞进小溪里好好洗上一洗。

　　只不过这个性子软弱的人类，却有让作为兽类的她，无比艳羡的好看“皮毛”，他长了一头热情如火的红色长发，那柔顺又美丽的头发披在他的背上，撒在白衣上，就是像是血色的夕阳从空中低落，静静流淌在洁白的雪地上。
　　真是好看。
　　让明明已经自顾不暇的她，莫名对这个人类产生了几分怜爱与不忍。
　　待这难熬的一夜过去，梦境里的其他内容都因为疼痛而支零破碎，只有那耀眼的红色深深印在毛毛的脑海里。
　　醒来时，首先感受到的是嘴里的苦味，毛毛小心翼翼地吐出了嘴里的异物——
　　一根被咬得不成样子的绿色嫩茎，它属于自己的师傅，一颗修行了多年的板蓝根。

　　这草妖在发觉她醒来后，立刻关切地凑了过来，他一夜没睡，又损耗了大半的妖力，凝成人形的化身浮在半空中，不仅外表看起来十分憔悴，连身形都像是青烟似的晃个不停。
　　“头疼好点了么？”
　　“昨夜我看你疼得厉害，一直在尖叫……”
　　“我怕你咬到自己的舌头。”
　　“就先让你咬着这个了，一时间没别的选择，可能有点苦。”
　　一想到昨晚，自己束手无策的模样，板蓝根便感到一阵低落，连托着小兽的叶子也不禁往下垂了一垂，板蓝根宽大的枝叶像襁褓般地将毛毛抱在怀里，上头小兽凶狠的咬痕随处可见。

　　毛毛难过地望着眼前的一堆残骸，作为兽妖她很清楚自己爪牙的锋利程度，从残骸上面的齿痕来看，那些茎叶比起师傅主动塞进她嘴里的，更多则是她直接一口从他身上活撕下来的……

　　“不苦，你身上味道很好闻。”
　　“你身上这么多伤会不会很疼……”
　　“给你摸摸肚子。”

　　她记得自己师傅是个毛绒控，平时就喜欢抱着自己晒太阳，便撒娇地凑过去蹭了蹭身下板蓝根的叶子，一个翻身露出了自己软软的小肚皮。

　　板蓝根果然忍不住用一根嫩茎轻轻揉了揉她的肚皮，被她讨好的模样逗乐，忧郁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的人形是个眉目清秀的男子，一幅普普通通的模样说不上俊美，但贵在气质出众，望上一眼便叫人心安，笑起来也十分的好看。

　　“不过是几只叶子，没那么疼的。”
　　“只是一晚没合眼，稍微有些累了。”
　　“你和师弟出去玩吧，为师大概要睡上一会儿。”
　　板蓝根轻轻摸了摸毛毛的脑袋，弯腰将她放在了地上。

　　不像那些生就饱受上天垂爱，拥有各式神奇功效的天地灵草，他本体不过是一颗随处可见的板蓝根，一身可看的只有这稳打稳扎修炼多年的妖力，靠着作为药物自带的治愈效果，这么多年下来，也能化解掉不少寻常疾病，他本想着用这个法子能慢慢治好毛毛，谁知道还会发作得这样凶狠。

　　都这么多年了。
　　不该发作的这么厉害啊，不该啊……
　　下次，下次还会发生什么呢？
　　光是想想，就让板蓝根惊得一身冷汗，方圆一带他已经算是大妖了，若是他都做不到，那唯一的出路就只能在稳定的时期，赶紧急忙出门求医了。
　　也不知道早几年出门的大徒弟，有没有再得到什么新的方子。
　　而他作为师傅，现在能做的也只有尽快养好身体，以充足的妖力，及时应对下一次的发作。

　　“那我给你舀些溪水带回来好不好？”
　　“这个天出门的妖怪很少，水可甜了。”
　　毛茸茸的小怪物被细致地保护着，尚不知自身状况凶险，正用着那双黑亮的眼睛期待地盯着自己的师傅。

　　“好啊，出门记得不要走滑的地方，也不许大口吃雪。”
　　“去吧。”
　　对着自己那粗枝大叶的徒弟，细心地叮嘱了一番，辛劳了一夜的板蓝根终于闭上了沉重的双眼。

　　“师姐。”
　　“师姐。”
　　“这里。”
　　“在这里。”
　　走出岩穴的内室没几步，毛毛就听见几声小小的呼喊，那声音又小又轻，仿佛是鹅毛似的雪花窸窸窣窣扫过枯枝，毛毛得竖起两片小耳朵，好好辨别一番才能找到他的位置。

　　在一堆由枯草和布料搭建的小巢中，盘踞着一条纤细的竹叶青，他翡翠似青绿的身体因为寒冷紧巴巴地缠成一团，望见了走近的毛毛便高高地昂起了脑袋，唤她过去。

　　不像里面那颗修炼了百年的板蓝根，他不过是条娇嫩的小蛇，受不住师姐凶恶的撕咬，和对妖力的争夺，便整晚守在了外头，虽有妖力傍身，可还是冻得够呛。

　　严寒的冬天还勾起了竹叶青不少不快的回忆，于是等到毛毛冲他一伸手，便熟练地爬了上去，他急切地将身子埋进了小兽厚实的皮毛里，像条精致的绿带，挂在了毛毛的脖子上，亲昵地在她耳边说起话来。
　　“头，还疼么？”

　　“我么？已经不碍事儿了。”
　　“倒是你，冻了一晚上身体这么凉不要紧么？”
　　“不行就睡了吧，前几天咱们去镇子那边玩，给你买了两头猪、一只羊吞进肚子里，应该够你冬眠了。”
　　作为变温的蛇类，本该冬眠的竹叶青在度过一个冬夜后，身上冰的要命，就算是毛毛都忍不住在他缠上来的时候缩了缩脖子。

　　“不要睡。”
　　“会醒不了。”
　　“讨厌冬天，冷，吃的少，不要睡。”
　　这条漂亮的小东西因为出挑的外表，在秋天被某个狠心的人类当成毒蛇拔去了牙齿炼药，人类发觉自己认错蛇后，他又被当成废品随手扔到了一边。
　　竹叶青仗着强大的求生欲，一口气强撑到了冬天，可没牙的蛇再怎么勉强又能活多久呢？
　　没能猎取足够的猎物，他知晓自己一闭眼可能就醒不来了，可那个冬天，美丽的外表偏偏又拯救了他——

　　他被当成一条好看的带子，被毛毛捡回了巢穴。

　　虽然活是活了下来，可对冬天的恐惧还是印在了竹叶青的心里，他怕冷又怕饿，从此绝不在冬夜里入睡，因为没牙，也落下了个说话漏风，平时细声细气从不轻易开口的毛病。

　　“好吧，翠翠。”
　　“你可得缠紧点，别像之前那样困得滑下去了。”
　　毛毛念着师弟的小名，想到之前竹叶青一离开自己就睡不着，熬了一夜后，窝在自己身上，放松了精神就往下滑的模样，只能无奈地发出一声长叹。

　　“去哪里？”
　　“藏了坚果，吃么？”
　　竹叶青翠翠不仅有暴食的习惯，还会在各地大量储存食物，这会儿面对师姐的嗔怪，自尊心极高的他便急忙拿零食转移了话题。

　　“先不吃，我打算去小溪那里打点水回来，浇给师傅。”
　　“说不定还能抓几条鱼回来吃。”
　　“你想不想吃鱼啊？”
　　毛毛还记得之前答应过师傅的事情，这会儿便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零食的诱惑。
　　她在洞穴的一角找到了自己盛水的小木桶，正要问翠翠想不想吃东西的时候，却发现这个没能克服本能的小家伙，早就在自己暖融融的毛皮里合上了眼睛，姿势也松松夸夸的不知道何时就会滑落。

　　“就跟你说缠紧点了。”
　　毛毛忍不住小声地发出了嘀咕，她用手推了推脖子上的小蛇，放慢了前行的速度，倒也没有立刻喊醒他。

　　洞穴外是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因为寒冷，林子要比平时安静上不少，在这纯白色的宁静中，小溪流淌的声音都悄悄地低了下去。

　　林里的小溪是毛毛最喜欢的地方，它流淌着甘甜解渴的水，它养育着肥美鲜活的鱼，它可以清洗自己的毛皮，也可以软化自己爪子，让她的触觉更为敏感。

　　而现在，四处无人的小溪对于毛毛来说，就是一面漂亮的镜子，可以让她细细地端详一番自己。

　　整体来看，拥有一身灰棕色皮毛的她有点像山里头的大黑熊，可是她身材小了不止好几圈，还多了一条胖乎乎的带着一圈圈花纹的“猫尾巴”。
　　她有一张山猫似的三角脸，可跟猫比，她脸盘子要更大，嘴巴要尖，但嘴巴尖了还是比狐狸短，也没有狐狸那么媚，因为她有两条白色的“八字眉”，配着一对大大的“黑眼圈”，看起来就像个蒙面毛贼，傻气里透露出一种坏坏的气息。

　　偌大一个林子里，任谁都有个同组的小伙伴，只有毛毛一个长相这般的特殊，除了毛茸茸和胖乎乎外看起来没有什么可取之处。

　　连闯进林子的修道士，都会指着她骂一句——
　　“什么尖嘴猴腮的怪物！真难看！”

　　我可真丑啊。
　　毛毛不禁再次发出了叹息。

　　就算学人类打扮自己，挂着师弟这样漂亮的一根“绿带子”也没能让她好看多少，反倒对比之后，更是突出了她毛色的丑陋。

　　要是我也能拥有，梦里那人似的红色皮毛就好了。

　　在毛毛的哀叹声中，小溪依旧静静地流淌着，或许是因为太过渴望美丽毛皮，以至于出现了幻觉，毛毛看见自远处而来，溪水上漂着的红色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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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咕咕草掉落了一张更新。
咕咕咕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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