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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三章 枝上柳棉吹又少(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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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果然很久不用醒来。子衿只觉得一生之中,再也没有睡过这么久的觉,再也没有做过这么长的梦:梦中的自己,总在不停地奔跑,一会儿在冰天雪地中赤足飞奔,一会儿在炎炎烈火边翻滚炙烤,当她在时而冰冷时而灼人的酷境中苦苦跋涉时,总有一双温柔的眼睛含笑看着她,轻轻对她说:“子衿,子衿。”,当她忍着疼、流着汗一步步爬向那双眼睛的时候,那双温柔的眼睛却轻巧巧一转,投向了另一个白皙高挑的美女,他们一边拥抱亲吻,一边斜睨着她光芒万丈地欢笑:“小可怜,你还要什么?说啊!我们都可以施舍你的。”子衿大恸,拉着他们的衣角拼命往上爬,却怎样也爬不到他们的高度,火烧上来了,冰砸下来了,子衿顾不得满头满腿的鲜血和伤痕,只是不停地往上爬、爬,好容易终于够着他们的脚了,却听见那个英俊的男孩轻声一笑:“傻姑娘,你的鞋都露脚趾了,就是想做灰姑娘,也是要有双新鞋的,明白了?”,这时,一双晶光闪耀的高跟女鞋伸了过来,轻轻踢了下她的手指,子衿顿时直线坠落,仰面朝天,向着无边的深渊飞速堕下,一边急堕,一边绝望地高喊:“哥哥!哥哥!”。终于,一双温暖的大手握住了自己:“子衿,我在这儿。”
子衿大喜之下,勉力睁眼,面前是秦风焦急的眼神:“子衿,我在这儿,你要什么?”。子衿眸中一黯,无力地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刚要说话,一根吸管被放入口中:“你都昏迷三天三夜了,喝点儿红糖水,先别说话,啊?”。子衿紧闭双眼,慢慢憋回了泪水,鼓足气力喝光了所有的红糖水,才慢慢开口,声音竟哑到自己都恐怖害怕的地步:“你送我来的医院?”。秦风老老实实地点头,憨厚的笑容中夹着些忸怩的害羞:“初蕾说你周五淋了大雨,周六又出去疯玩,我不放心,从中午就等在校门口,幸亏一直没走,你昏倒前的样子好吓人。”。子衿再次闭眼,过了良久,方才慢慢睁开,清冷地笑了笑:“请同学们放心,以后再不会这样。”。秦风伸出的手慢慢缩了回来,像没处可放似地搓了又搓:“我不是代表同学们看你的。”。子衿淡淡一笑:“不管是不是代表大家,你都是我同学。”。
子衿病好之后,笑容更加浅淡了。十八九岁的大姑娘,本就眉清目秀,又在那样一个男女比例严重失衡的学校里,想不引人注意都不容易。可是因着这份遥看草色近却无的浅淡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忙碌,子衿的大学生涯倒也过得波澜不惊。倒是单纯喜人的小初蕾,每日被众多追求者弄得心神不宁,常常跑来找子衿求救。子衿虽然看书不少,可是实践经验几乎为零,所以支起招来难免会有纸上谈兵之虞,于是,两个小女生的闺中密语不知道无形中伤了多少男生的心。
那日黄昏,当初蕾再次为邵捷和楚鹏苦恼时,子衿一边听初蕾诉说,一边随手翻看邵捷写给初蕾厚厚的读书心得,啧啧赞叹道:“这个邵帅,不念文科着实可惜,瞧瞧这手漂亮的钢笔字,真正的银钩铁画!咦?这是什么?”初蕾脸上一红,要藏起来时,已经晚了——读书笔记中夹的那页手工描边的素白信笺已被子衿轻轻展开。那是一页仿旧的图画纸,上面用铅笔细细勾了古朴的凉棚、缠绵的藤蔓,藤蔓下是一个优雅的老太太抱着只慵懒的小猫蜷缩打盹,足边,很写意地画了几片细碎的落叶和一卷未织完的毛线,毛线的尽头,是碳素钢笔写的几行小诗:
WHEN YOU ARE OLD
When you are old and grey and full of sleep,
And nodding by the fire, take down this book,
And slowly read, and dream of the soft look
Your eyes had once, and of their shadows deep;
How many loved your moments of glad grace,
And loved your beauty with love false or true,
But one man loved the pilgrim soul in you,
And loved the sorrows of your changing face;
And bending down beside the glowing bars,
Murmur, a little sadly, how Love fled
And paced upon the mountains overhead
And hid his face amid a crowd of stars.
当你老了
当你老了,头发白了,睡意昏沉,
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首诗歌,
轻吟慢读,回想你过去眼神的温柔,
和它们昔日浓密的阴影;
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垂下头来,在红光闪耀的炉子旁,
凄然轻诉那爱情的消逝,
在头顶的山上它缓缓踱着步子,
在一群星子中间暗隐面庞。
子衿一边看,一边啧啧赞叹:“你个傻丫头,还犹豫啥啊?就冲这张纸,也是邵帅无疑啊!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还能爱你苍老的容颜和美丽的灵魂,就他啊,丫头!”。初蕾犹豫又犹豫:“那楚鹏呢?他对我那么好那么好。”。子衿看着远方,想了半天,才谨慎说道:“有种人,好像就是天生博爱,会对弱小者很好很好,好到让你觉得他应该是爱上了你,可是当你交付真心的时候,却会发现,其实他对你的好只是他子衿要保护一切弱小者的本能,和你本身无关。这种含了怜悯和施舍的好,你会要么?”,初蕾坚定地摇了摇头:“当然不!爱首先是要平等,怜悯算什么?”。子衿点了点头:“是,与其被人怜悯,不如自尊自爱。楚鹏是个心怀天下的人,他对所有人都那么好,班里同学缺什么他都尽心尽力去帮,所以,他对你的好,你能分清楚有多少是出于习惯,有多少是出于保护傻白甜,有多少才是真正对你的爱恋呢?”,初蕾大怒,伸手去挠子衿:“骂谁呢?你才傻白甜!”。两人笑闹半天,初蕾才慢慢安静下来,向子衿保证:“嗯,不犹豫了,就邵捷了!明天周六,咱们三个逛街去。”,子衿摆摆手:“我不当灯泡,你俩亲密约会去吧,我有事儿。”。说完,收拾好衣物,匆匆离校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