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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三章 枝上柳棉吹又少(1) ...

  •   第三章枝上柳棉吹又少
      这年寒假,子杰因为心神不定,索性便留在了学校,报个托福冲刺班猛攻英语。上下课时,他偶尔也会和谢宛心交错而过,因为心存愧疚,子杰总想对宛心解释些什么,可是谢宛心却一改往日柔情,对他总是视若不见,和其他男生说说笑笑着擦肩而过。这样的日子久了,子杰自觉无趣,索性便保持沉默,两人倒真得一天天变作路人。
      子衿呢?也依然延续着学校、医院、家教雇主几点一线的忙碌生涯。快到春节了,学校早已关了所有的食堂和锅炉暖气,可是子衿还是忍不住每个周末都要回宿舍住上一天,裹着厚厚的棉被、坐在冰冷的房间里,看窗外黑黢黢的暗夜发呆。传达室的信件翻了又翻,总是没有自己的;楼道的传声器寂静一片,也总是不来喊自己——北京的冬天,寒风凛冽,追魂削骨,子衿却一遍遍地冒着寒风,骑上两个多小时的单车赶回学校住上一夜,好像什么也不为,只为了在这孤寂的夜里,坐在冰窖般的屋里,静静地等着什么,然后在更深人静什么也等不来的时候,再慢慢体会被全世界遗弃的感觉,是受虐么?子衿不知道,她只是本能地想要回来,守着一份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默默等候。
      年二十九的夜晚,大雪纷飞,子衿不顾爹妈的强烈反对,执拗着非要回学校。在摔了七八跤几乎头破血流之后,子衿终于在深夜十一点一瘸一拐地爬上了宿舍楼,连包都没来得及放下,就听见楼道里看楼大妈的粗犷女高音:“萧子衿,电话!”,子衿如闻天籁,再不顾腿上伤痛,三两步冲下楼去,接过电话的那一刻,一阵紧张涌向喉头,竟然无语凝噎。
      子杰生生忍了两三个月,终于在春节将至的凄清寒夜里,对着窗外无边无际的黑暗漫起了无边无际的牵念——托福班昨天就已停课,子杰再也没了可以强迫自己不去牵挂的外在力量,一个人在宿舍里呆坐了一天、操场上狂跑了一夜之后,终于还是不可遏制地冲向电话亭,拨通了那个在心中默念千遍的号码。本来只是一个不抱希望地率性行为,没想到不过半分钟,电话那边就传来了几近天籁的女声:“喂?”。
      子杰一阵激动,手都抖了,不相信地确认:“子衿?”子衿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多日的委屈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出口,却苦于无法表达,只是一遍遍地在电话那头不停地点头、点头、又点头。子杰听不到回应,忍不住担心起来:“妹妹,怎么了?不舒服?”子衿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哥哥,我摔跤了,好疼!”子杰心中大疼,忙不迭问道:“摔哪里了?骨头有没有事儿?”子衿越哭越委屈,除了呼疼什么也说不出来,直把子杰急得满头大汗,哄了二三十分钟,才慢慢问清原委,得知不过是破了几块皮后,子杰哭笑不得:“我家子衿什么时候这么爱哭了?放假怎么还在学校?”子衿也让自己的脆弱闹得不好意思起来,只好避重就轻说了两句陪父亲在京疗养的话语,言语及此,那个脆弱易感的小女孩立马不见,子衿一瞬之间,迅速恢复了往日的清冷自持:“哥哥,天晚了,祝你春节快乐,一年幸福!”子杰一愣,脑子还未转变过来,那厢已经啪嗒挂了电话,温暖如春的电话亭一下子陷入寒夜的孤寂,在窗外呜咽的风中瑟瑟独立。
      通完电话,子杰彻夜难眠,子衿的哭声总是时断时续地响在耳边,扯得他心神不宁坐卧难安,左思右想,终于还是忍不住爬起床来,顶着天上的星星骑车到火车站买票。冬月的凌晨,寒风砭骨、冷气刺人,子杰捧壶热水边排队边琢磨子衿痛哭的真实原因,好容易在冻僵的边缘排到了窗口,当天的票却已售罄,最早的票也是初一凌晨了,子杰一边懊悔自己没有早些想到去看子衿,一边庆幸大年初一坐车人少,总算给他一次弥补遗憾的机会,忙不迭地掏钱买了票,兴冲冲回到宿舍收拾行李,却听大门砰地一声被人撞开,老王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拉着子杰就往外跑。
      子杰一边跑一边奇怪:“你不好好在家过年跑回来干啥?”,老王一边打车一边冒汗:“过个球年!宛心出事了!”子杰心中咯噔一下:“前几天她还好好的,又怎么了?”老王急得声音都抖了,哆哆嗦嗦说了半天,子杰才明白了事情的大概:谢宛心为了和林子杰怄气,故意在托福班上和几个富家子弟来往密切,不成想有人认了真,春节非要跟着她回家,宛心厌烦之下断然绝交,惹急了跟到火车站的追求者,几句话不合就拿了刀子乱捅,不仅捅伤了宛心,也误捅了几个拦阻的路人,导致一人死亡,多人受伤。子杰闻言大惊:“宛心怎么交这种人渣朋友?”老王一拳挥了过来,大声吼道:“不是你他妈的惹她伤心,她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林子杰,宛心要是有事,我跟你拼了!”
      医院的病床上,谢宛心的头部被纱布裹了一层又一层,原本妩媚动人的粉面苍白骇人,裹了纱布的右臂上吊瓶在无声无息地滴着,越发衬得她整个人黯无生气。老王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倾泻:“宛心,宛心,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谢宛心睫毛一抖,却终究不肯睁开眼来,一任泪水成行地滑落,只是咬着下唇不出半点声息。子杰见此情形,脑中突然闪出子衿从小到大受了委屈的样子,也是这般倔强,也是这般无声,甚至连泪水都不肯滴出眼眶,心中怜惜之情一时大盛,不禁半跪在床前,握住了宛心的左手:“宛心,对不起。”。
      谢宛心睫毛抖得更加剧烈,成串的泪水哗哗流了下来,却倔强地扭过头去,抽出左手遮住了面部:“滚出去!不要见你们!”。林子杰又是愧疚又是心疼,执拗地掰开宛心的小手:“宛心,我错了,是我对你不起。”老王赶紧抹干眼泪:“宛心,子杰听说你出事后,年都不过了拼命赶回来,你让他滚去哪里?”谢宛心禁不住嚎啕大哭:“我毁了容,还有什么面目见人?”子杰心中一惊,赶紧对着阳光细细观看,宛心除了眉毛以上的部分被纱布遮住看不见,其他地方娇艳如昔,不免略略放心:“别傻了,脸部没有任何伤痕,就算额头有些什么,拿刘海挡一挡,谢大小姐还是如花似玉的大美人一个。别哭了,啊?对伤口不好。”谢宛心抽噎良久,方慢慢睁开眼睛,一双妙目盯着林子杰看了半天,方收了眼泪,指了指右手:“手也伤了,这辈子算是毁了,呜呜~~”,一语未毕,又掩面哭将起来。老王也不是第一次见宛心哭泣了,不知为何,却觉得宛心的这次哭泣分外美丽、尤其动人,真正称得上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子杰的母亲一向开朗,子衿又是个倔强丫头,所以他这辈子都没怎么见过女人哭泣,眼见着宛心越哄眼泪越多,只急得自己都要落泪了,语无伦次地抓着宛心的手苦苦哀求:“别哭,别哭,只要你别哭,你要什么,我一定尽力做到。”,宛心慢慢敛了眼泪,边轻轻抽泣,边低声叹息:“我配要什么啊?一个毁了容的丑八怪,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老王大急:“宛心!只要你不嫌老王不配,我这就去买戒指娶你。”宛心俏脸一紧,横了老王一眼:“我用你们可怜么?!”,老王惭愧地低下头来:“对不起,又惹你生气了。”。子杰心中一阵难过,一阵愧疚,拍了拍宛心的小手:“别瞎想,你这么好看,等着娶你的人排长队呢,好好养病,快点出院,大过年的总在这里算什么啊?”。宛心白他一眼:“在这里已经不错啦,差点而进了公安局呢!”。子杰痛捶自己一顿的心都有了,忙冲老王使了个眼色,支走老王后,诚心诚意地看向宛心,郑重道歉:“宛心,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先轻薄你再冷落你,害你伤成这个样子。如果老天能让你伤口痊愈不留疤痕,我宁愿自己受十倍的伤、十倍的苦。你放心,从今而后,不论你怎样生气不理我,我都再也不会冷落你,我欠你的,我慢慢还,求你不要再自己折磨自己。”宛心眼圈一红,眼泪又扑簌簌地滴了下来:“你不爱我,又能拿什么来还?”子杰眼见她殷殷看向自己,目光中充满了幽怨和期盼,一句话生生哽在喉头,再也答不上来。
      宛心幽怨归幽怨,子杰真的来到身边伺候病榻,她倒也并不拒绝,每日里看着子杰忙前忙后、打水送饭,她也慢慢地开始不再冷颜相对,只是时不时拿个镜子照来照去,照得子杰越发地愧疚难当,索性将早已过期的赴京车票锁进皮箱,一门心思地调查何种膳食有利伤口痊愈,然后千方百计弄来给宛心补养,不过月余,就把宛心调养的细白粉嫩、容光更胜从前。伤口拆线的那天,子杰早早赶到医院,忐忑不安地等来了大夫。宛心脑袋上纱布一层层揭开的那一刻,子杰突然一阵恍惚,仿佛回到了两年前,子衿也是这样,静静地坐在那里,一任白衣白帽的大夫隔在他俩之间轻轻地摆弄着各种器械。他看不见大夫的手术刀,满眼都是小子衿那双苍白的小手,因为用力、因为隐忍,每个骨节都如刀锋般突起,他的子衿,在生生忍着怎样的巨痛!一念及此,子杰情不自禁地抓住了面前的小手,紧紧握住、爱怜横溢地柔声哄劝:“乖,不怕。”。年轻大夫忍不住失笑:“拆线是好事,有什么怕?放心吧,你女朋友还是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儿。”子杰一愣,从回忆中蓦然惊醒,忙不迭便要放下手来,却被宛心紧紧扣住:“子杰,你在,我就不怕。”。
      然而,终究还是留了疤痕——宛心的前额和右腕上清清楚楚的刀痕无时不刻不在提醒宛心那场可怕的事故,宛心日日隐忍不发的泪痕也无时不刻不在提醒子杰自己对她的伤害。这样的愧疚深了、久了,子杰也慢慢不愿再去探究自己的内心,只是日复一日习惯性地开解宛心、陪伴宛心,她笑一笑,自己就轻松半天;她愁一愁,自己便苦闷烦忧——他的世界,突然被一个叫谢宛心的女子填得越来越满,满到了只有在深夜熄灯、万籁俱寂之后,他的心才敢从疲累不堪的一天中悄悄溜出来一小会儿,轻轻地叹上一口气,想一想那个远在北京的小人儿:她,是不是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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