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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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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你不该欺负人张彻的。”
“林牧,别多事儿,少打趣儿你老师,小心我扣你学分。”
林牧是我的一个学生,是个官二代,长得挺俊秀,也是四川人。好巧不巧,我们俩是一个麻将桌上认识的,他赢了我钱,说是请我吃饭。一般来说赢了钱的要关照输了钱的,请吃顿饭,这也成了牌友之间增进感情的方式。他为人挺豪爽,也不做作,拉着我就去了附近一家小餐馆。四川人之间的友谊往往是在麻将桌上建立的。我也不含糊,跟他划拳喝酒的,再加上点他乡遇故知的情分,一来二往我俩就熟络起来。这小子纯属于没大没小,怎么说我也虚长他两岁,他倒是处处为我打点,人傻钱多的,是个不错的朋友。
“我说欧洵长点脑子,我可不怕你扣我学分。”
“是是是,你们官二代都瞎嘚瑟,明的不行,我来暗的。”我一肘子撞了他肩,他有点吃痛,捂捂被撞的地儿,恨恨地看了我一眼。
“我说欧大老师,什么时候能改改你那臭德行,睚眦必报跟哪个孙子学的。”
“你小子不尊重师长,我只是小小地惩罚你下,让你明白老师也是有脾气的。”
“得得得,你脾气大,咯,看见没有,那姑娘脾气更大。”
顺着林牧的目光,我当真瞧见了一姑娘,杏眼迎春的,很是漂亮。我心里觉得她就像抗日剧里演的花姑娘,转过头,对林牧说道:“花姑娘。”她走到我和林牧面前,看了林牧一眼转过头继续瞪我。我心里就纳闷了,这漂亮姑娘我连见都没见过,她瞪我干什么,显示她眼睛大了不起啊。我不甘示弱,我也瞪她。她微微抬了点头:
“你凭什么罚张彻。”
我脱口一句:“姑娘”
我和她都有点愣了,那姑娘更是嗤嗤地笑起来。
“你这人也是有趣,好好的同学不叫,偏偏叫什么姑娘,那姑娘我就问问你干嘛罚张彻。”
哦,原来当下张彻这种成天木怵怵的愣头青在姑娘堆里这么吃香,看来自己也得转转型,学学那傻二愣子。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嘛,平时我把能放得都放了,那二愣子非得在众目睽睽下承认自己帮人答到,我总不好坏了规矩你说不是?不论你同学还是姑娘总得体恤体恤老师吧,老师混口饭吃也不容易,更何况这老师还是实习的。”
“嗯,你说的有道理,不过不准说张彻是二愣子。”
那姑娘说完这句就没瞧我,转头看了看林牧,林牧方才看好戏的神情全然落入这姑娘眼中,林牧暗叫不好。
“你说你这人没事还想看热闹,就等着我出丑对不对?”
“我哪敢看姑娘你的热闹啊。”避之不及呢。林牧在心里加了句。
“这事儿算我误会小老师了,你跟他熟,帮我请他吃顿饭意思意思,叫他以后对我们张彻宽松些。”
我还没反应过来这肖老师说的谁,这花姑娘就走了。
林牧把脸凑过来,说
“想知道这花姑娘谁吧?”
“我更想知道这肖老师是谁,我们学校有姓肖的老师吗?”
过了几秒钟林牧笑了起来,他花了半分钟同我解释是“小”而不是“肖”。我脸面上有点挂不住,好在林牧这孩子不是缺心眼,他及时地看出来了,并且及时给我一个台阶下。
“这花姑娘是我妹妹,单名一个烟字,半年前同张彻好上了,见你欺负张彻自然得来质问你,她那脾气,真不知道人张彻消不消受得起。”
听林牧这一说,我不禁怀疑张彻是吃软饭的,转念一下,林烟可是标准的川妹子,脾气火些也说得过去,爽朗的性格挺像林牧的,只恐怕察言观色的本事没哥哥林牧地道,估摸着是家里人保护得好,林牧是男子,官场上的事儿自然得学着,没颗玲珑心是不行的。不过林牧也不阴沉,爽朗的性子使得他不爱去算计人,这种性格更适合在朋友之间周转调和,只怕是仕途上会有所不顺,不过偏安一隅不是什么难事儿。
“你妹妹不是说让你代她请我吃饭吗?学校附近有家老字号烤鱼,我一直想去尝尝。”
“可是,我不吃鱼。”林牧有点无奈,摊了摊手。
“我吃就是,给你小子多点些菜。”
“老师,你这样可不厚道。”
“同学,谁跟你说老师为人忠厚的?”
我们最后也没吃烤鱼,林牧拖着我去了家大排档,一个官家子弟倒也不嫌弃路边摊,林牧觉得这儿经济实在。
他点了些菜,叫了几瓶酒。我们俩边吃边聊用了将近两小时,在广场转了一圈,就回学校了。
“林牧,你说这洛道生怎么就不能回学校?又没有什么洪水猛兽,你老师我看着这么温柔,他也忍心拒绝我。”
林牧笑了笑,说:“平日里不是挺八卦吗?这会儿又什么都不知道了。洛道生从小父母离异,他跟着他爸爸,他爸是我们学校的一个教授,他出车祸或许只是个契机,真正的,他是不想看见他爸爸。听说他爸爸找了个小三,才逼得他妈妈跟他爸离婚,现在他爸妈都成了家,基本上他成年以后他爸妈都不管他。你去过他住的地方吧,上大学以来,他一直租房子住,死活不跟他爸在一起住,也是,看到他爸和他继母心里总归是有个疙瘩。他不想回学校也正常,他继母也是学校老师,就是我妹她们班主任。”
我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怪不得上次提到他爸妈,他就急切地赶我走,原来是这样。
一路上我们都有意绕过了这个话题,没过多久就分开了。回到宿舍,吃饱喝足后的我有些懒,就洗洗睡了。
第二天,同事小刘告诉我主任找我,我屁颠屁颠就跑去了。
主任是个大腹便便的人,四十好几了,为人严肃,自小我就觉得进办公室一定没什么好事儿,带着一颗赴死的心,我局促不安地敲响了教导主任办公室。
“主任,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叫你把你们班洛道生给找回来,这都多久了,怎么还是没效果?”
“主任,我尽力了,这洛道生也犟了,我都找到他住的地儿了,还被他赶出来了。简直是目无尊长嘛。”
“小欧啊,相信洛道生的事儿你也听说过,道生的爸爸是我的一个至交好友,人老了想儿子也是无可厚非,我想帮他一帮,你可不能博了我的面子。”
“可是...主任”
“这是你最后的通牒了,把人给我带回来,少废话,这个星期我要看见成效,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得让他心悦诚服地回来。”
还得心悦诚服,这就是不能绑得好生伺候着,把人给请回来,什么时候这不上课的学生还成了大爷了。
“是...”我心里暗骂了几声,连忙逃出办公室。
果不其然,我又来到了被赶出来的单元楼,按响了门铃。
“谁?”
“我。”
“你是谁?”
“我啊...”
门开了。
“老师你怎么又来了,进来说进来说。”
我穿好了鞋套,坐到了沙发上,他又在泡茶。泡好了茶,他递给我一杯,也不说话,我见场子有点冷,就先开口。
“上次,我不知道你爸妈的事。”
“没关系,现在你知道了。”他语调淡得几乎无关紧要。
“上面给我下通牒了,这个星期我必须带你回去。”我盯着茶杯,不敢看他,不知道为什么语气里有些解脱的意味。我终究还是直说了,任何修辞也没有,就这么惹人厌地开了口。好让他同情我好让他放我解脱。
“呵,是我爸给加的压吧,他最喜欢这种小把戏了。”
他也没有看我,他的目光停留在手上,“谢谢你没有那么多拐弯抹角,我真的没心情听你瞎扯。”
我转头看了看他,他抬头,看着墙壁,叹了口气。
“老师,我给你讲个事儿。”
“有个小孩,他父母离婚的时候他才十岁,情绪最为波动的时候。他的母亲从来不管家里的事儿,后来他的父亲有了外遇,这个本来就脆弱的家庭瞬间分崩瓦解。那时候他挺羡慕别的家庭,别的孩子和别的父母,谁不希望自己的父母是自己本来的父母。他跟着父亲,继母待他还不错,他也渐渐适应了生活,后一年母亲也再婚,再过一年母亲有产下一个弟弟,弟弟满百天的时候他瞒着父亲偷偷去看了弟弟,弟弟很瘦很爱笑,长得很可爱。父亲知道这件事以后勃然大怒,父子俩吵了一架,那一年他十二岁,他和父亲的关系是那一年僵化的,父亲常年在外挣钱,住学校宿舍不回家,关系疏远是日益加深。最令他承受不了的,是可怕的质问。他奶奶是农村出身,没有什么文化,每年过节回老家,老家那些亲戚总不免问些话,问他的母亲,问他的父亲,问他现在的家,问他继母好还是亲生母亲好,问他有没有去继父那儿玩...这些问题压着他,他越来越抗拒,而这些人越来越不放过他,问题变得更刁钻,更心酸。没有人考虑过他的感受,他们都满足于看到他的窘迫,看到他快哭了的表情。”
“他的生活充满着质疑,他发现他控制不住地讨厌他的父亲,母亲,继父,继母。他姑姑曾经说过他是多余的,他们家的日子没他更好过,他知道自己的姑姑其实不是那个意思,但是他不免想如果自己不在了该多好。自杀的念头钻进他的脑袋,他想着自己从窗户跳下去,死了,解脱了,可他哭了。他发现即使这么艰难得活下去,他也不想死。他连死的勇气都没有。那一年,他十四岁;那一年,他明白了生与死的重量。你想让他如何去面对两个不应该有自己的家庭?他每次与妈妈见面,还要骗自己的爸爸,说自己是同同学一起出去玩,这样的悲凉你明白吗?他开始逃避,他谁也不见。”
他说累了,没有再说了,也没必要再说了。我真的无法理解他,至少那个时候我的爸妈做好了饭菜在家等我放学,对于洛道生来说,妈妈亲手做的饭菜已成奢望。我突然觉得他跟不跟我走并不重要,我伸出手抱住了他,
“对不起。”我说。
他叹了口气:“我跟你回去吧,不能让你因为他和我丢了工作,顺道还张彻一个人情。”
我笑了笑:“你也好意思提张彻,人家可是被你害惨了。我也被你害苦了。”
“怎么?张彻他能打你不成?”
“要打也是打你,张彻的小女朋友把我给说了一顿,你得补偿我。”
“好,有机会我请你吃饭。”
闲聊了几句,我就回宿舍了,洛道生没有赶我走,也没有送我。
他更适合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