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漾漾》眉若远黛

72、第72章 梦想搁浅

　　寄给黎章的那封信石沉大海、杳无音讯。漾漾就这样被遗弃了，连声告别都不曾有，连个解释也不曾有。她开始变得心思沉重，有时跟梅书曼说话，语气尖酸刻薄。她知道她伤害了书曼，她知道书曼是无辜的，她不想伤害书曼，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她经常处于恐惧中，她害怕被遗弃。都离开吧，早晚都会离开，与其被离开，还不如自己先离开。而且她害怕书曼，因为书曼太聪明，特别是书曼犀利的眼神，她对漾漾有透视的本领，她一个躲闪的眼神都别想瞒过书曼，她在书曼面前简直是透明的，一览无余，无所遁形。以前勇敢的花漾漾哪里去了，以前面对全校男生喊你妞妞你怒目圆睁的气势哪里去了？为了一个不爱你的人你痛苦成这样你值得吗？为了一个弃你于不顾的人你就一个人这样自甘沉沦。你争点气好吗？漾漾也想争气，她也看不起自己这么没出息。这么不可救药这么自甘沉沦。漾漾心里在说，书曼你放弃我吧，我没力气勇敢也不想坚强，我就是没用就是懦弱。但是她不敢跟书曼说，她害怕书曼失望。而且内心的伤痛只有自己能治愈。所以她用刻薄的语言远离书曼，拒绝书曼的关心。
　　其实一切伤害人的人都是脆弱的。她们总是一副张牙舞爪凶悍的样子，用来掩盖自己的软弱和无助。如果书曼知道书曼会原谅漾漾吗
　　在某个周末的上午，漾漾和书曼在金街领的精品店闲逛的时候，漾漾看到东街忽然一个身影闪过。漾漾瞬间愣住，嘴巴傻傻地圆成啊状，她死死地盯着那个身影闪过的地方，神经质地紧紧握住书曼的手腕，书曼书曼，是不是他？书曼嘶嘶嘶地吸着凉气，龇牙咧嘴地说漾漾，漾漾你先放开我的手。漾漾没有低头看到书曼手腕上的那一圈红印子，她一双眼睛在四下里搜寻，嘴巴里还在喃喃地问，是不是他？书曼你说是不是？书曼看着漾漾憔悴的脸上急得要哭的样子就安慰她说，你看错了，不是。走吧。但是书曼明显也看到了，她的眼神比漾漾好。
　　书曼其实看见了，她甚至看见了黎章藏在什么地方。当书曼和漾漾离开金街岭的时候，书曼还回头看见黎章从躲藏的地方迅速地离开了。
　　于是漾漾的成绩一塌糊涂，她像个溺水的孩子，呼吸困难，痛苦已经淹没至顶。她有时会大声唱歌，开怀大笑。但不再是格格地笑，而是笑得都喘不过气来的那种，笑得肚子都疼了，但在捂着肚子笑弯了腰的时候，她分明听到内心最深处的呜咽。她用外在夸张的表情，掩饰内心的脆弱和惶恐。
　　花漾漾原来脆弱至斯。
　　一击即碎。
　　她一直以为她是四个人里最坚强最勇敢的人。黎章不也说她少年老成，是她们三个人的保护神吗？她蒙骗了所有人的眼睛。祝雨欣才是最坚强的，梅书曼才是最坚强的。
　　她没告诉梅书曼她给黎章写信的事，更没有说跟秋珂写信的事，那太丢脸了。事实上，花漾漾跟黎章之间的那种朦胧模糊的感觉，很难跟第三个人言明。似乎那是一种弥漫在她和黎章之间一种特殊的气场。况且在那个对爱难以启齿的年代，在漾漾那个视早恋为洪水猛兽的家庭，爱与被爱都显得那么大逆不道，违背常理人伦。她见过妈妈对路上牵手男女的厌恶神情，明白妈妈生怕漾漾中蛊毒的一样的担忧。无数遍听爸爸唠叨过他的旁敲侧倾。她都听厌了，听腻味了，听得不屑一顾了。但是这种过当的不可违抗的教育带给漾漾的是一种融入血液的咒语般的根深蒂固的伤害。她花漾漾没有那么勇敢无畏成为异类，她本质上也不认可这种异类。而且现在她花漾漾没有需要这种勇敢的必要。黎章都属于别人了，她花漾漾还勇敢个什么劲儿啊？！
　　那是一个缺乏沟通的年代。
　　那是一个表达能力欠缺的年代。
　　让漾漾觉得似乎对一个异性存有好感就失却了作为一个女孩的羞耻感。似乎家里要是出了一个早恋的孩子，简直是家族的耻辱，有辱门庭。当然漾漾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早恋，什么都在还未曾萌芽的时候就被当机立断地被掐断了。
　　家中并不富裕，妈妈力主供漾漾复读。可是漾漾的心思并不完在读书上，她内心的愧疚可想而知。于是她上街不看漂亮衣服，她不买美味零食。一面是对父母的愧疚，一面是对爱本能的美好向往，还有一面是在这场感情中她花漾漾根本就是个被遗弃者，这更让一贯骄傲的她羞于启齿。
　　她独自一人在这种矛盾和痛苦中兜兜转转无法自拔。她经常在黄昏在空无一人的寝室无助地哭泣。
　　她不是不知道当务之急是什么，但是她摆脱不了这种被无视的自卑。
　　她不再奔跑，自信和快乐从她身上抽离而去。她每天清早一睁开眼就想到这么一场她不曾参与的，且被莫名其妙遗弃的事情，每天她都拖着沉沉的枷锁疲惫不堪地艰难前行。
　　从心理学上说这其实是一种心理强调，越是想摆脱，越是受羁绊。越是想摆脱枷锁，枷锁越是紧紧桎梏着人的自由，身体的自由，精神的自由，思想的自由。如果漾漾跟这种情绪和平共处，不那么急于把这种羞耻感愧疚感赶走，也许这种情绪反而会慢慢淡化。
　　花漾漾在县一中跟县二中完全判若两人，前者朝气蓬勃，后者暮气沉沉；前者熠熠生辉，后者暗淡无光。
　　当她尖削的脸庞出现在妈妈面前时，妈妈心疼得跟什么似的，读书果然不易啊。其实漾漾的内心却愧疚难当。但是她把这种愧疚深深压在心底，她愿意用她小小的身躯去承担所有的痛苦和压力。她要等这次劫难过去，重振精神在高考中打个漂亮仗，她不想妈妈担心。因为她耗尽了家里的钱，辜负了爸妈的期望。妈妈说那么多孩子都考上了大学，花漾漾怎么至于考不上呢，不能够啊。
　　1995年的7月2日，花漾漾机缘巧合看到了当年黎章给她订阅的杂志，1995年的第6期《语文月刊》。不，不是机缘巧合而是命中注定，因为漾漾已经有一年没看过《语文月刊》了，而偏偏看到这一期。而这一期里有一篇黎章的一篇散文！
　　出于本能的习惯，漾漾随手翻开了那本《语文月刊》。一篇署名章黎的叫做《四季的礼品》的散文，映入眼帘：

　　四季的礼品
　　章黎
　　曾想把春天，卷成一只柳笛，吹向你。没在意，绿已成荫，就留一片压干的花瓣给你，请记住春的私语。
　　夏天来时，采一束最美的蝉鸣，装在盒子里，你不经意地一挥手，盒子漏了，我的心事从此无人知晓。
　　岁月匆匆太匆匆，当红叶带来了沉甸甸的秋，悠悠蓝天，迷失了我零乱的心……
　　日复一日，当又一个飘雪的冬季印下我零乱的脚步时，我才恍然，你早已远走，在那个无言的月夜。
　　寻寻觅觅，为了我四季的礼品，可你说要浪迹天涯，我的礼物牵不住你的身影。
　　你迷茫的目光告诉我流浪的凄苦，我温柔的笑容却不是你停泊的港口。“我会靠岸的，”你说，“但现在我必须远行！别留我！”多少的无奈凝成我的泪光在闪烁，朦胧中，我们相距愈来愈远，终于，你完全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春、夏、秋、冬，四季总是充满对你的思念，可风总说你不愿停留。我四季的礼品就永远封存直到你归来。

　　这篇散文，漾漾在黎章那里看过底稿，他曾经几经修改。漾漾的眼泪在这么多日子的煎熬之后，终于委屈得奔涌而下。如果黎章不那么仓促地做决定，如果他不那么悲痛欲绝地选择离开。如果他再多了解一点漾漾，他也许就明白漾漾还只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事情会不会不一样呢。其实谁了解她漾漾呢？有着最不在意他人的傲气，却又有着最深的自卑。有着最敏锐的理解力，又有着最迟钝的感悟力。对感情有着最纯真的梦想，对未来又有着最坚毅的理想。
　　黎章应该是百转千回地把事情的始末都想通了想透了，才做了这个决定的。黎章也很明白如果中途把漾漾拽下来，把她留在身边，并不是一个理智的选择。这样太自私，漾漾一辈子都不可能快乐。漾漾就不是漾漾了。黎章也知道学校有些女生因为谈恋爱而中途辍学，这是她所鄙夷，所不齿的，是她花漾漾绝对办不到的，她绝不会沦为那一类人。
　　楚雁潮说爱情，就是奉献，就是给予。如果韩新月能茁壮成长，成为出类拔萃的栋梁之才，也许楚雁潮就不会急于告白，他期望新月在事业和爱情上都取得圆满成功，而这些都不必非他楚雁潮莫属。哪怕他最终失去韩新月，他也愿意忍住自己的痛苦！
　　黎章也是这么想并且这么做的吗
　　如果一切等到漾漾考上大学之后再翻开这一页，是不是风景就会不一样呢？等漾漾考上大学了，漾漾再拆开这封信，漾漾再回答黎章的“and you”，事情会不会就不一样呢？
　　泪水汹涌漫过漾漾铅灰色的脸颊，大朵大朵地滴落在书桌翻开的历史书上。这天是1995年的7月2日，离高考只有仅仅5天。长日以来漾漾努力筑起的心理城墙轰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