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教师》十八胡

13、送别

　　道格拉斯先生第二天就走。他的行程非常急切。他没法不急切，谁知道他再呆下去，奥斯丁先生会在他的饭菜里加什么料。趁奥斯丁先生还残有理智，他见好就收，赢了就跑。清晨，我们都满腹怨气地来给他送行。
　　道格拉斯先生唯恐我们给马车做手脚，终于没有再捅一刀。
　　“再见，”他说，“我的朋友们，前面还有很长，很艰难的路要走。”
　　“滚你妈的蛋。”
　　当马车轮子开始滚动，奥斯丁先生终于不大热心地道。
　　小多明尼克哈欠连连，我把他牵到餐厅，他几乎要把脸埋到盘子里去睡了。
　　“休呢？”奥斯丁先生道。
　　休闻声而入。作为奥斯丁先生的贴身男仆，他很年轻，今年刚刚二十一岁。他是库柏管家的远房侄子，是个沉默寡言但是机灵的小伙子。被所有仆人认为是桑菲尔德的下一任管家。
　　奥斯丁先生道：“把少爷带回房间，让他再睡一会儿。”
　　休望了我一眼。十分迟疑，照道理，他把多明尼克交到我手上，就应该算是完成任务。但很明显，今天的使命有所不同。
　　奥斯丁先生无精打采地解释道：“我和弗拉瑞特先生有话要说。你照看多明尼克少爷，直到弗拉瑞特先生回去为止。”
　　休若有所悟，但他又迟疑地望了眼奥斯丁先生。
　　他是奥斯丁先生的贴身男仆，负责主人的所有琐事。而现在他被打发去照顾多明尼克，谁来安排奥斯丁先生上午的事宜呢？
　　奥斯丁先生道：“今天我不出门，不用准备什么。那件黑色大衣明天熨也可以，我的上帝，你没有看见多明尼克已经在说梦话了吗？”
　　休行了一礼，抱起多明尼克扬长而去。
　　“天啊，”奥斯丁先生哀叹一声，“这是什么生活！枯燥麻木琐碎！甚至贴身男仆都像一个皇帝那样，凌驾在我头上！你看见了吗？他一句话都不说，而我则像个弄臣一样喋喋不休！”
　　我道：“奥斯丁先生，我以为您是在发号施令。”
　　他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浓咖啡，一面大嚼腌肉和摊鸡蛋，一面悲痛地道：“这没有什么，世界上还存在比一个仆人趾气高扬更可怕的事。我发现，一个我十分信任的年轻人背叛了我。尽管是我给了这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一个机会，把他从窘迫的境地中拯救出来。”
　　“奥斯丁先生，”我如芒在背，连忙插嘴，“天呐，杀了我我也不会相信，由您一手提拔的年轻人居然会不懂知恩图报！”
　　奥斯丁先生切下一块鸡蛋塞进嘴里。他咀嚼了很长时间。
　　他意味不明地道：“一般而言，确实不会。但是当初我与道格拉斯先生结交的时候，我也觉得，道格拉斯先生也是多么可亲啊。也许他年轻，受到了蛊惑。”
　　我道：“先生，不可能，我相信他已经看清了道格拉斯先生的真面目。奥斯丁先生，我并没有资格议论一位绅士。但是，我们必须承认，道格拉斯先生确实是智谋多端，甚至过多的智谋损害了他的正直。”
　　奥斯丁先生推开盘子。他沉思了一会儿，开始喝咖啡。
　　“道格拉斯先生给你讲述过他的不幸了？”
　　我立即回答：“是的，大英帝国许多次子，都有着和他一样的烦恼。”
　　奥斯丁先生是独子。于是他举了举咖啡杯，向这个残酷而善解人意的继承制度致意。他道：“为了贵族的荣光。”
　　“是的，”我回答，“曾经有一位智者说过，贵族的荣光就在于他们的责任。丢弃自己责任的，不配为贵族。”
　　当奥斯丁先生喝完了咖啡，他已经冷静了下来，咖啡唤醒了他的理智。
　　奥斯丁先生听懂了我的暗示。他似乎已经想象出，我是如何怀着高尚的情操为了桑菲尔德受过的屈辱，胆大妄为地触怒了道格拉斯先生。道格拉斯先生又是怀着如何阴暗的目的挑拨离间。
　　“Mérite（法语：活该），”奥斯丁先生一下子活跃了，他兴高采烈地道，“你惹道格拉斯先生不高兴了，活该。”
　　我相信，奥斯丁先生将来结了婚，他和奥斯丁夫人也不会像和我一样心有灵犀。
　　奥斯丁先生快活地喝了一杯酒，这杯酒简直像情人们在庆祝重修旧好。或者像沙漠里的囚徒暂时得到了假释，欣喜若狂地庆祝自由。
　　“好吧，你去看看我的小天使吧，给他点东西吃，然后到我书房来，弗拉瑞特。”
　　当我和我可敬是雇主分手时，世界上找不出比我们更快活的人了。我们俩简直像新婚夫妇一样快活。

　　我进入多明尼克房间时，多明尼克正在装睡。
　　而休正不紧不慢地收拾一副双陆棋。
　　他看见了我，立即站起身鞠躬示意。
　　我点头回礼，望了一眼多明尼克。于是休接过我的托盘放在桌上，以相当惊人的速度收拾好剩余的棋子，迫不及待地离开了多明尼克的卧室。
　　休像阿拉伯的哑仆一样不爱说话，显得分外沉稳。即使是逃离照顾多明尼克这项差使的时候。
　　我倒了一杯茶。
　　“多明尼克？”
　　茶香飘散，多明尼克长长地打了个哈欠，仿佛刚醒一样翻了个身。
　　随着他的动作，一枚棋子“啪”地掉到地上，滚向我脚边。
　　多明尼克立即清醒了，他一下子坐了起来。但是一切都晚了，我捡起了棋子。
　　“多明尼克，”我明知故问，“这是哪里来的？”
　　多明尼克也十分惊讶地望着棋子。
　　他嚷道：“是啊，真奇怪，这是从哪里来的？”
　　“你的床上么？”我问。
　　多明尼克像是听见了最好听的笑话。“天啊，弗拉瑞特先生，你总不会认为，我趴在床上玩双陆棋吧？太没有仪态啦！严谨是成为一个绅士最基本的要求。”
　　“的确，多明尼克，”我道：“严谨确实是一位绅士最基本的要求，包括在撒谎的时候。尽管一位绅士不应该撒谎。”
　　多明尼克下了床，张开双手让我帮他穿衣服。他道：“弗拉瑞特先生，我简直要觉得，其实休比你更爱我啦。”
　　“那是你的错觉。”我回答：“如果布里奇斯先生执意要当一个不思进取的孩子，谁都不会爱你，包括休。”
　　多明尼克威胁无效，自尊心受挫，又是愤怒又是伤心地道：“弗拉瑞特先生！”
　　我给他穿好外套，问：“你想尝尝樱桃小蛋糕吗？”
　　多明尼克很想严词拒绝，但是自尊心没有抵得过莫里太太的手艺。更何况，当他听说今天上午我要去和奥斯丁先生聊聊天，无暇顾及到他，一下子快活起来，胃口大开。
　　“不用担心我，”他道，“我好极了。”
　　于是，等他吃完饭，我给他留了一篇拉丁诗文的背诵，然后起身去见奥斯丁先生。

作者有话说

　　亲，在吗？你在哪里？留个爪印，让我看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