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色》阿玖小九

10、九 而我知道我知道这一切我全都知道

　　童少天上大学一年后，林一考上了c大的美术系。
　　有些话说的很正确，上帝给你关了一扇门一定会再给你开一扇窗，他向来不怎么喜欢念书，画画却很有天赋，高三那年除了上课整天待在画室里，最后看着他的专业课成绩和c大美术系的名望一直对他跑去学画画耿耿于怀的林爸爸终于不再提这个事情。
　　c大的资源不错，林一在大一申请到了去美国留学的机会，过了暑假出发。
　　林家父母很高兴，在他们看来这应该是件十分骄傲的事情，林一看着爸妈在家里给他准备东西，心里有些发苦，可能他年少的时候真的太不听话了，上高中的时候好像从来没见他们这么高兴过。
　　林一窝在家里待了几天，后来有消息灵通的同学找他出来聚，于是他整天在饭店和ktv之间跑，林爸爸这次倒是没说什么，毕竟人脉关系对林一以后工作多多少少会有影响。
　　人多话杂，席间有人问他：“对了，你怎么没叫童学长一起过来？”
　　林一一愣，旁边却有人接话：“童学长很忙你知不知道，他念的大学口碑那么好，都是学霸呕心沥血泡图书馆牺牲假期得来的。”
　　于是话题就着大学管理的松散与否重新继续，有个女同学戳了戳专心对付盘子里那块排骨的林一问：“我记得你当年跟童学长的关系很好的啊？”
　　“……是啊，”林一一顿，笑眯眯的说，“不过后来上大学不在一个地方了联系的就少了，你看他放假也不回家，男生跟你们女孩不一样的，没那么黏糊。”
　　他说的轻描淡写心不在焉，可是有些是一旦提及了就没法视而不见。这就像他以前不经意的埋了颗种子，过了几年突然发现，那颗种子已经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了，即使他忘了，树也还在。
　　童少天就是他当年埋在心里的那颗种子。

　　于是他顺理成章的在出国前三天坐上了去A市的火车，他只跟父母说出来散散心，没说哪天回去。他坐的火车清晨到站，半路上几乎所有乘客都睡着了，只有他端端正正坐着怎么也睡不着，像个忐忑不安的小孩子。
　　他抿着唇想，那个人就是他全部的青春岁月，既然是青春，二一点也不丢人。
　　早上六点四十九，他神清气爽的跟着黑压压一片的人流出了火车站，在手机上搜地图，用因为熬了通宵思路不太清晰的大脑思考是坐公交还是干脆打车。
　　最后他选择坐公交车，因为不是什么节假日人也不多，他想多看一看这个城市。
　　车站据a大的距离很近，大约过了三站就到了目的地，林一跟着两个小姑娘下了车，a大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不接地气，只是进了校门树很多，郁郁葱葱的几乎看不见楼。
　　他在学校里胡乱转了两条路，按着路牌顺利的找到了公寓区，因为放暑假的关系校园里人不算多，毕竟学霸也只是少数。他看着手机上旁敲侧击从同学那里得来的信息上完完整整的专业宿舍号手机号宿舍电话号码一应俱全，林一突然有点恍惚，他站在这里找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当年那个会在他睡觉的时候往他桌子上扔违纪单的那个人？
　　这样的心思只是一闪而过，他很快拨了童少天的手机号，手指有些发抖，但是心情却像准备着出去郊游的孩子一样欢欣雀跃。
　　说什么呢？我在你宿舍楼下，我们见一面好不好？
　　然而童少天的手机并没有打通，手机里那个不带感情的女声一直重复：“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无法接通。”
　　略微迟疑，他又拨了童少天宿舍的电话---明明在买车票的时候还有些犹豫，真的到了却突然锲而不舍起来。
　　这次电话没有响多久就被接了起来，电话那边是个大次次的男生：“你好，找谁？”
　　“你好，我找童少天，他在宿舍吗？”
　　“他没在哎，你是他什么人？等他回来我让他给你回电话。”
　　“行，我是他同学，恩，你告诉他我姓林就可以了，”林一攥着电话，顿了顿，接着说，“对了，你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吗？”
　　“你等一下啊……”电话另一边的声音异常的乱，林一依稀听到跟他说电话的那个男生喊同学似乎是在问童少天去了哪里。
　　“喂？”
　　“恩。”
　　“他跟他女朋友出去啦，鬼知道今天回不回得来哟！”
　　那种调侃的语气是他听惯了的，大概每个宿舍的舍友都会这样讲话，林一拿着手机怔了半晌，直到那边的人“喂？”了好几声，他才反应过来，说了声谢谢挂了电话。
　　林一在树下的水泥台上坐下，空气烫的令人头晕。他觉得很累，前年童少天上大学走后的一段时间里他也断断续续觉得累，想睡觉，不过时间一久就好了。林一乱七八糟的想着以前的事，比如高中的时候放了学童少天站在学校门口的柳树下面等他，阳光穿过树叶在他身上落下细小的光斑；比如他们两个班两周有一节体育课是同一个课时，他去买水给他，他就抿着唇看着他笑；比如他教他题目时虚握的手指。
　　漫长的时光虽然重新给了他生活的信念和动力，却也令他心里的某一部分变得愈来愈敏感。
　　他在a大信息专业的宿舍楼下坐了两个多小时，他的手机一直在震动，他都没有接。
　　直到视线里突然出现了那道熟悉的背影，那个人经常穿的蓝白格子衬衫，走路微微低头，一贯清俊温雅的气场。他在宿舍楼门口停下，跟身边的女孩子说话。
　　林一听不清他们在讲什么，只看到两个人都笑的很开心。他的视线跟着童少天落在那个女生身上，直到女生走了之后，他转身进了宿舍楼。
　　最后他接了手里震动不停的电话。
　　“林一你去哪儿了？你后天就出国了你自己不知道吗现在还往外跑，你能不能懂点事都这么大人了……”
　　“妈我今下午就回家。”
　　他挂了电话之后，再看刚刚的方向两个人都已经不见了，只有宿舍楼边一棵不知名的花树开的灿烂而热烈。林一拿着手机突然打了个冷颤，那种莫名的森然的冷意仿佛一路渗到骨头缝里。

　　回程的火车上林一趴在桌子上一路都昏昏沉沉，他来的时候还很有精神，一门心思的想着去问他还有没有生气，还喜不喜欢他，如果不生气了的话，那他还要不要他。
　　他根本没有想过童少天如果拒绝的那该怎么办，可能以前他对自己太好了。
　　林一低沉了一路，回到家里也是沉默的拿了行李，第二天坐上了去美国的飞机。
　　在飞机上他把两张火车票撕得粉碎然后便靠着座椅睡着了，他睡的并不沉，断断续续的一直在做梦，梦到童少天。在梦里他也很疑惑，明明他们之前有那么多好的回忆，他梦到的偏偏是那段最不想回想的。
　　他还记得那天应该是在童少天家附近的花园里，他把事情谈崩了，在他印象里那应该是他们两个人第一次吵架。
　　他们当时坐在草地上，他说分手，童少天一愣，问他：“你什么意思？”
　　“反正我们总是要分手的吧？你看你要上大学了，我也要上大学了，我们得分开很久。”
　　“你不相信我？”
　　“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以后你父母一定会要你结婚的吧，我爸妈也是，到时候我们怎么办？”
　　童少天紧抿着唇，眸子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愠怒，他并没有多做思考便欺身过去握着他的肩膀吻他，那大概算不上是吻，或者说是咬更为合适。他不轻不重的啃咬他的唇，大概是压抑着怒气。
　　“童少天，”林一微微僵着脸，却没有挣扎，他认真地说，“这样没有意义。”
　　“那你告诉我什么有意义？！”他话语间还带着粗重的喘息，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微微有些失焦，说不上是难过多一些还是失望多一些。
　　林一被他的话问住了，怔怔看着他出神，他原本以为就算真的有分手那一天，大吵大闹的人应该也会是自己，毕竟童少天从来都可以把情绪控制的很好。
　　没等林一答话，童少天先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慢慢送了自己摁在林一肩上的手，苦笑着坐起来：“抱歉。”
　　够了，真的够了，他这算什么？在他说要分手的时候做这种事，是想用什么来留住他么？
　　“没事。”林一有些尴尬的坐起来，童少天把手从他肩上拿走的瞬间他心里突然空了一块，想到这个人以后再也不属于自己，想念他的时候也不能再过去索要一个拥抱，心动的时候也不能凑过去吻他，心里就狠狠的一疼。那种突如其来的难过几乎冲垮了他所有积攒起来的勇气，但是他并不知道这还远远不算什么，此后这个人离开的十年间里，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慢慢积累的难过和后悔才真的让人发狂。
　　可是那时的他并不明白。年轻的时候我们总以为自己可以无所不能，以为所有的事情都可以重头再来。
　　“你跟我说开始的时候，我以为你是认真地，想一辈子的。”童少天低着头，他说话的语速很慢，算得上是一字一顿，也不再有其他的动作。
　　“那时候我太冲动了。”他小声说。
　　可是他的确是认真的，现在也是认真的。林一鼻子发酸，眼睛里微微氤氲着水汽。
　　他一直都是当真的，可是只能用爱情来维系的关系，能走多远呢？他们注定不可能有被世人承认的关系，单靠感情在一起的恋人，最后的结局实在是没有办法去想。
　　“我们以后就不要再见面了。”
　　那大概是记忆里童少天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了，当时他只是觉得难过，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感觉，反而是到了现在，他却时时又想起来他当时的样子，明明是气的狠了，最后也没对他说重话。那个人把年少时代所有的细致温柔都给了他，一直到最后都是。
　　他从来没见过童少天发火，除了那一次掐着他的肩膀愤怒的问他什么才是有意义的。
　　什么都没意义。
　　只有爱和在一起才是有意义的。
　　他现在懂了，也懂了童少天当时有多愤怒就有多难过，有过难过就有多深情。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如果童少天不想他走，就算跟家里吵架他也要留下来。
　　可是他懂得太晚了，其实早就没有如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