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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燕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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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林。
弥生走在斑驳的树荫下,空气里是醇醇的酒香。
他就站在浓绿的梅林中,一袭白衣冲她浅浅的笑。
弥生招了招手,差点落下泪来。
她步履沉沉,一步步向他走去。过往一幕幕袭来。
“燕哥哥,夫子罚我抄书,你念个咒咒他好不好?”
“燕哥哥,这是我娘亲做的绿豆沙,清热解暑,你吃一个再背书好不好?”
“燕哥哥,你快去找梯子来啊!钦天监的墙太高了!我,我下不去了。”
“燕哥哥,这,这是我捏的小泥人,送给你作寿礼。”
“燕哥哥生得可真好看,比画里的菩萨都好看。”
“燕哥哥……”
“燕哥哥……”
她隔着石桌在他对面站定。
“生儿,这坛梅子酒是辛亥年除夕你我所埋,燕哥哥昨日才挖出来的。”
弥生看着他拎起雕花的酒壶泠泠的倒了一杯推向自己,质白的骨节靠近又远离。
“谢谢。”她冷冷开口。
燕绥斟酒的手腕一僵,还是浅浅的笑了:“无妨”,说着,一饮而尽。
灼灼的酒香勾引着弥生的味蕾,她只好咽咽口水,抬头装作不经意的欣赏风景。梅树长势真好,油绿油绿的,这些年结的梅子也一定肥硕多汁。想到这里,她还是忍不住偷偷瞄了他一眼。
清减了不少,脸色也愈发苍白了。她倏然鼻酸。
见弥生目光涣散漫不经心的,燕绥温软的开口:“生儿,这荔枝是今日燕哥哥命人从皖南运来的,一直储在冰窖里,你尝一颗。”说着利落的剥了一颗,伸到她面前。
弥生笑着摇摇头,也不看那荔枝:“这些许时日了,欢喜的东西是会变的。”
燕绥尴尬的收回手,手里的荔枝肉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他急的咳个不停。
弥生索性起身道别:“国师身体抱恙,还是莫要饮酒暴晒了,早些回去歇着吧。”说着转身走了。
“生儿咳咳咳生咳咳咳咳”
弥生脚步生风,绣花鞋不时撩起树叶沙土踢在纱裙上。
燕绥仰头又饮了一杯想压压咳嗽,不料咳得更胜。他眼睛胶着越来越远的一抹白,这身影随着他的咳嗽起伏抖动。
他握紧手中汗津津的荔枝,颤抖着拨过弥生满当当的酒盅,仰头尽了。半晌,才眼睛一闭,软绵绵的瘫倒在了地上。
出了梅林,风起了。
弥生脸上一凉,伸手摸时才惊觉,她竟已泪流满面了。
“座上这么早就回来了?”
弥生前脚迈进楼阁的侧门,兰亭突然冒了出来。
“嗯,本座今日回城以后,酒肆就开始重新营业吧。”弥生一边向前走,一边交代。
“奴婢明白,国师大人呢?何不与座上一同回来?”
“尚在梅林。”
弥生话音刚落,影卫身形一闪,跪倒报告:“座上,肆主,国师大人昏死过去了,吾等……”
“连个大夫都不会叫吗?!”弥生失声喊道。话音落了,整个身子还是止不住的发抖。
兰亭也吓了一跳,继而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轻轻叹了口气:“座上就莫再耿耿于怀了,国师大人这些年,也应当赎清了。”
弥生闻言斜眼看她,声音沙哑:“兰亭,你跟我多久了?”
兰亭感到来自她的冷意,扑通一声跪倒,俯在地上:“回座上,自座上从虎口中救出奴婢,现已现已三年有余。”
“那你可知,为何我选你来管这酒肆?”她伸手捏起她的下巴。“就为了引来解如丰时亮亮你的嗓子?”
弥生盯住兰亭的双眸,狠狠的:“那我大可在他来时雇个口技师傅,事毕杀之!岂不来的更干净利落!”
“座上曾说。”兰亭再开口,喉咙里有藏不住的哽咽:“奴婢脾性对座上的胃口”
弥生闻言,捏着兰亭下巴的手骤然施力,将兰亭摔在地上。她苦笑道:“脾性,我是复仇之人,要一个脾性作何?”。
“我要的是你八面玲珑的狠辣,而不是你贪慕当今国师的小女儿心性!”弥生抽出头上的银簪,狠厉向她一砸。
银簪急速飞转,咚的一声钉进了兰亭脸颊旁的秀发里,她瞥了一眼,眼泪翻涌。
这是弥生与燕绥成婚那年,她亲手帮弥生戴上的。
“座上……”兰亭羞愧十分,眼眶红的滴血。
弥生哑着嗓子:“你我深知情丝本为烦恼,今日,我善做主张替你斩去……”她伸手拔出银簪,手指略过兰亭脸颊上微有停留,继而缓缓起身:“还望你,莫要见怪。”
“座上……”兰亭叫住她的脚步:“……奴婢,知错了。”
弥生出了楼阁,檀儿和稚青已经等在了轿前。
弥生深呼吸了一口,径直上了轿。檀儿和稚青见状换了个眼神,也跟着上了轿。
“解家情况如何了”弥生靠在软枕上,闭眼休息。
“哦!”檀儿被吓得一惊:“下午来报说解如丰三餐未进闭门不出。”
“安神香点了几支?”弥生又问。
“三支”
“恩,让解府里的动手吧。”
“是,奴婢知道。”
“早日混进解家去一个酒肆里的人,我要知道解家的一举一动。”
“奴婢马上吩咐下去。殿下趁此机会歇歇吧,回了宫恐又生事端。”
“恩……”
稚青看出了弥生的欲言又止,心疼的帮她理了理头发:“他已无碍。”伸手将她搂在怀里,顿觉衣衫湿了一片。
檀儿悄悄叹了口气,探出手放飞了鸽子。
果如稚青所言。弥生才迈进房门,殿外就闹开了。
门前的侍卫宫女跪了一地,牧重言领着一众侍卫拦在门前:“贵妃娘娘,公主殿下已经歇下了,您不能进去,。”
解芳华看他不肯退让,不再步步紧逼,她转头轻声吩咐:“小乐子速速去请皇上,七巧你带人去把同光殿其他出口都围上。”
俩人领命离去,源源不断的禁军从四面八方赶来,同光殿骤然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解芳华满意极了,她居高临下的说:“牧重言,本宫最后问你一问,这同光殿是进得还是进不得?”
重言伸手握紧刀柄,噌的一声亮出半寸寒光,杀气十足的答道:“公主殿下已经歇下……”。
禁军见状,齐齐握紧长矛。双方兵力悬殊,气势却同样强大。
重言一身黑袍,如同一只蛰伏嗜血的狼,他缓缓抽出他的佩刀,刀光生冷。
庞大的杀气吞噬了解芳华,她禁不住的后仰紧紧握住阿绿的手。他的眼睛里是刀子般的恨意,她看着,突然笑了:“进不得?”说着,一把推开阿绿的手,有些蹒跚的逼近他:“进不得吗?进不得吗?”。
牧重言双目一凝,刷的一声抽出刀,横在了解芳华眼前。
她呆了,也突然明白了。
“同光殿卫牧重言,胁迫贵妃阻挠禁军……”她的声音骤然低沉下来:“格杀勿论……”。
禁军早已摩拳擦掌,她话音刚落就一涌上前。
刀光骤起,满目都是杀戮的寒光。
之中的解芳华,一袭宫衣鲜红,被夜风长长吹起。
在甲胄铠甲间红的单薄绝望。
触目惊心。
“吱呀——”
殿门打开,弥生扶着门框迈步出来:“何事纷扰?”
她尚未看清殿前,只听嗖一声,一支箭就直直插入了心口。
“啊——”檀儿吓得失声呐喊,她抱住弥生无力的瘫倒在地上,喊道:“御医!御医!御医!快找御医来!”
禁军侍卫斜眼一看,弥生素白的里衣已经被血染红大片。他们顿时泄了气,扔掉兵器,扑通扑通俯首跪倒。
重言见状踉跄的扑在弥生身边:“生儿,你怎么样,生儿……”。
弥生双目圆整,鲜血不住的涌出来,她的视线逐渐模糊,一切声音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谁在叫她呢?
“生儿,生儿,父皇,是父皇,你睁眼看看父皇啊。”
“生儿……”
“……”
她最终还是支撑不住,泥一般软在檀儿怀里。
这一幕如同一把利剑,带着与三年前相似的血腥味,扎在了檀儿心上。
她嚎啕大哭着:“御医!御医!御医!”一声一声与三年前重叠,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