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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南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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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南兮猗。妈妈叫我南南。
十岁那年,一场大火烧了我的家和妈妈。青镇的花草树木一夜之间全部枯萎,他们说,我的妈妈是妖,他们说,我也是妖。只有隔壁诊所的云姨说,南南不是妖,我给她接生,她跟一般小孩一样,生来就哭,红红皱皱,十年来,我给她摔伤的膝盖擦过药,她的血是红色,大大小小的病痛,我给她打过针,开过药,她是人。
但是,我知道,我并不是人。或者说,我不仅仅是个人。
我有着人的身体,却有非人的感官,我可以听风。
从我记事起我就能听风。我的脑袋里总是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人的,牲畜的,甚至十里外的落叶声。我不能分辨声音,除了妈妈唤我南南的时候。我也不能只听我想要的声音,除了妈妈哄我睡觉的时候。镇上的人总算是笑话我呆呆傻傻,不理人,不说话。大约是四五岁的时候,有天晚上,我和妈妈坐在藤椅上乘凉,妈妈说,南南,你听,隔壁云姨在给人看病,你猜她屋里的人是谁?我瞪大了一双眼睛看着妈妈,细细地去听,得到的声音忽然不似以往嘈杂。
后来,我慢慢学会了听,学会了辨别声音,学会了听我想要的声音。那时我最喜欢的事便是听风雨欲来的声音,跑过田埂,跑过木板桥,一路喊着,要下雨啦!要下雨啦!一喊一个准。他们问我,你怎么知道要下雨了?我说,听到的。他们便笑我,南南你傻不傻。他们不信我说的话,因为天阴了,要下雨,他们知道。当我长大一点的时候,我渐渐发现了我的不同,捉迷藏的时候我把我的本领发挥得淋漓尽致,一抓一个准,后来再也没有人想跟我玩捉迷藏。再大一点的时候,妈妈开始教我读书认字,她告诉我这里的世界,她告诉我外面的世界,她告诉我等我长大了就带我去外面看看,她告诉我,我的耳朵只是比别人的灵敏一些,大概是只狗耳朵,她还告诉我,偷偷地听,不要告诉别人。
他们说,我的妈妈,长得就像个妖精。
如果这样,我想,妖精大概是个夸人的词语,因为我的妈妈很美,鹅蛋脸,皓齿红唇,丹凤眼,盈盈秋水,婀娜体,肤如凝脂。妈妈刚来西镇的时候一身水墨渐染旗袍,尖尖细细高跟鞋,缎子似得长发盘得一丝不苟。青镇贫穷,我的妈妈格格而不入。
最终,我还是被赶出了青镇。他们忘了,妈妈曾教他们的孩子念书,镇长儿子考去省城学校,摆酒的时候他们还请妈妈入了上席;他们忘了,妈妈是江南富裕人家长大的女儿,家世没落被伤了心来了这里;他们忘了,妈妈后来渐渐钗荆布衣,养鸡种菜,一身旗袍收入箱底。
我不怨他们,我家的大火居然枯萎了他们一年的收成,生气愤怒是该的。我也不恨他们,像我这么机敏伶俐的娃,不是神童就是妖童,偏偏我还天天说着什么满眼皆空,虚幻人生,神神叨叨,想来他们也是更相信后者,他们怕我也是该的。至少我走的时候,云姨给我收拾了一包衣物,零零散散一百来块钱,一个地址。
我就这样揣着一百块钱,拜别了妈妈。我不哭,因为哭大了打嗝会难受,我也不难过,因为妈妈曾说,生,来自偶然,死却是必然。偶然是有限,必然是无限。时间无头亦无尾,空间无边又无际。带我以生,息我以死。生不足喜,死不足悲。
有命就好好活着。可见我是个十足没心没肺没良心的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