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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3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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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到底还是心中有事,前一晚凌晨一点才入眠,第二天不到六点就醒了。陈净植睁开眼,看见了枕着胳膊趴在他床边的黎芦。
陈净植以为是自己眼花,待清醒了一会儿,床边的人仍在,才确信了这是真实的。
心中有几分温暖又有几分好笑,他轻摸了下女孩儿的头,温声唤她道:“莓莓……”
黎芦看上去睡得很熟,他其实是舍不得叫醒她的。但这样趴着睡对颈椎不太好,所以还是狠狠心将她唤醒了。
黎芦很快就睁开眼,睡眼惺忪地朝着声音来源望去,视线与陈净植的对上,她颇为惊喜的一咧嘴:“陈师兄,你醒了……”
陈净植有些无言。看她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沉睡了多久呢。
“怎么跑到这里来睡了?”微微一笑,陈净植没有立刻起来,摸了摸她的头。
“五点那会儿起来上厕所,就想着来看看你。没想到看着看着睡着了。”黎芦也笑了下,又趴了下去,一手握住了他的手。
陈净植顺利反握:“现在还早呢,回房去再睡一会儿吧。”
黎芦摇了摇头。
“我昨晚睡的也不好,趴在你床边倒是睡得香。”
“怎么睡不着?在想什么?”睡不着的人,一定有心事。
“在想四个字。”黎芦说,“人生实苦。”
陈净植:“……”
陈净植有些难以相信,一向乐观无虑的黎芦,也开始有这样的感慨了。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他。
“莓莓……”他轻唤她。
“大大小小的烦恼,其实都算是人生一苦。但有的苦没等我们体味到就已经过去了,有的——则需要用一辈子来消化。”
“话虽如此。但正因为有了这一层铺垫,所以才能咂摸出许多的人生滋味。否则人这一辈子就会一直淡如白水,了无生趣了。”
“那你怨不怨,陈师兄?”
陈净植有一会儿没说话。
怨吗?难过是有的,但好像从来没怨过。父母离世的时候他年龄尚小,应对自身处境还来不及,哪里还来得及怨?甚至有的时候,如果情况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比如母亲顺利迁入祖坟,学校帮助减免学杂费申请补贴的时候,他还有几分庆幸,觉得这个世界对他还保有几分怜悯。等到他长大,看透更多人情之后,心绪早已平稳了下来。或许,他有过愤怒,有过不解,但他从来没有怨过。
“莓莓,以前总想过,或许是我前世做了许多的恶事,今生来还债的。直到我后来遇到了你,我才觉得也许前二十多年经历的苦难都是上天对我的试炼,而现在,我的好报来了。不,不是好报,是馈赠,是恩赐……”
黎芦被他说的有些鼻子发酸。
她想起当初决定在一起的时候,陈净植与她“约法三章”,说好如果以后觉得太过勉强,就及时止损。可人生哪里都是一帆风顺呢,如他所说,若人生的底色就是苦的,那么很多事终不可避免要发生的,她要为此离开他吗?不,她不会的。
“陈师兄,我们以后一直在一起哦。我说这话不是可怜你,只是想明白了一些道理。”
陈净植:“……好。”
不知是不是最初说的那些话吓到了她,导致她总是会时不时地向他表示“要一起走的更远”或者“要一直在一起”之类的意思,仿佛生怕有一天他们会分手似的。其实不会的。有些话说的时候很容易,做起来其实是相当难——他已经无法想象,自己的生活没有黎芦会是什么样子了。所以他要努力,再努力,让她永远不离开自己的身边。
*
俩人又聊了一会儿天,直到六点整的时候,小刘阿姨起床准备早饭,黎芦才悄悄回了自己的房间。
七点整,一家人起床,洗漱过后来用早饭。早点很丰盛,看黎芦有些意外的表情就知道,这应该是特意准备的。深知这其中定有为自己的成分,陈净植打起精神,吃了不少。
结束之后,一家人漱过口,又移步到客厅,讨论陆肇辉这件事。
“昨晚入睡前,我帮你联系了一位律师朋友。如果这事你真的想走法律程序,可以跟他谈一谈。”卫明慎说着,递过来一张名片。
陈净植道了谢,接了过来,却放在了桌子上。
“我想过了叔叔,如您所说,这事我能做的确实不多,所以法律程序,我不打算走了。”
陈净植说的,神情略有些抱歉,仿佛是辜负了卫明慎的好意。但后者显然并不在意,他看了他一眼,问:“那你现在的打算是?”
“我不晓得,但我想,最终应该都会处理好的。”顿了下,“或许,我还是会去见陆肇辉一面。但不会有不理智的行为,您放心。”
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陈净植事先申明道,但黎芦还是不放心,说:“我跟你一起去。”
“乖。”陈净植安抚她道,“那不是个好地方,我不想你总是过去。”
陈净植语气温和,神情却十分坚定。黎芦知道他心意已决,仍想再争取,可当着父母的面儿,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卫明慎这边,就当没看见俩人的你来我往。他说:“既然你有自己的主意,那我们也不便过多干涉。只是有一点,万事你都要从活着的人的角度考虑,而非已过世的。明白吗?”
这话听着绕口,实则包含了大智慧。陈净植知道,他是怕自己太拘泥于过去,而走不出来。可他怎么会呢。他现在所做的事,与其说是给母亲一个交代,实则是给他自己。所以最终能不能放下的,最终也只是取决于他自己。
*
有了初步打算之后,在跟卫明慎谈完以后,陈净植就告辞离开了卫家。
他将黎芦先留在了家里,后者打着送他下楼的旗号,其实是不死心地想再跟他到医院一起去。
陈净植显得她的心意,失笑过后,心里是满满的暖意。
“莓莓,我是说真的,真的不想带你去那种地方。而且,你不相信我吗?不相信我不会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
这话就问的有几分严重了,显然陈净植是带了点心机的。黎芦果然犯难了,拧着眉毛犹豫了片刻,她拥住陈净植,说:“那你快点回来好吗?我在家里等你。”
家里,多么温馨的词汇。陈净植发现,不过才一夜,这个尚且没有完全接纳他的卫家,已经让他有了归属感。
“好。”
*
安慰好黎芦之后,陈净植驱车径直去了精神病院。幸好之前来过一次,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陆肇辉的病房。
今日,陆肇辉的精神看上去好了许多。在护工的照顾下,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神情自若的样子,仿佛没有生病似的。但还是能瞧出一些异样的,颧骨有些发红,陈净植迟疑了下,恰巧有护士进来,他向她询问了下,看陆肇辉是不是在发烧。
果然,经过简单的检查之后,陆肇辉有些高,护士采取了简单的降温措施,又嘱咐护工时刻关注着,才离开病房。走之前,她看了陈净植一眼,本想简单表达下谢意,但见男人的脸色有些苍白,便将话咽了下去,安静离开了。
陈净植说不出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
他觉得自己是应该愤怒的,昨晚那种想要毁灭了一切的心情应该还在的。但很奇怪的,他站在不远处望着陆肇辉,此刻心里一点冲动都没有。为此,他有一种愧疚感,为自己的母亲。这个人,是害死自己母亲的凶手啊!
陈净植大步走了进去,护工还认得他,见他一个人出现在这里有些奇怪,却没有追问。他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想去洗碗,犹豫了下却没有走。他还记得之前陆肇辉见到这个年轻人的反应,不敢放这俩人独处。
果然,陆肇辉看见他时,眼睛亮了起来。但似乎没有完全糊涂,他只是有些困惑地看着他,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你是——?”
陈净植抿唇许久,才丢出三个字。
“程慧枝。”
陆肇辉看上去依旧茫然,仿佛没明白他的意思。
陈净植凝视他片刻,又报出一个名字:“小囡。”
听到这两个字,陆肇辉的反应终于大了一些。
“小囡,小囡……他重复着这两个字,虽然还是不清楚陈净植的用意,但显然已经激动起来了。
陈净植略闭了下眼,心中有种无尽的荒唐感。
他的母亲因为眼前这个男人而死,却没有在他心里留下半分印记。他直到疯了记得的还永远只是小囡,而他的母亲,则永远只是一个替身。何其悲剧,何其无力!陈净植忽然觉得上天对陆肇辉是不是太仁慈了,他这疯了是为谁?
“程慧枝,你真的不记得程慧枝了?”
陈净植又问了一遍,目光死死地锁住了他。陆肇辉不说话了,只睁大眼睛看着他,时间流逝,忽而有一抹恐惧从他的瞳孔中闪过,他别开了脸,颤抖地看向窗外。
陈净植愕然,随即确认:他还记得!他还记得!
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滋味,陈净植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这个男人的心结不是小囡,而是重在他的母亲。原来,小囡才是他母亲的化身。
忽然间,陈净植不想再纠结了。
他想,上天已经代他惩罚了陆肇辉。糊涂时有小囡,清醒时有他的母亲,这个男人永远逃脱不了良心的责罚,如此,他将永堕地狱。
最后看了他一眼,陈净植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