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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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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什么是遗忘吗,赤羽医生?”
荻花题叶的声音响起的时候,赤羽信之介正俯身拾起温皇的怀表。
这枚怀表温皇一向是贴身携带的。不论是作为催眠师的道具,还是曾经用来放置重要的照片,温皇都不会轻易将之遗弃。
虽然不知道这枚怀表的主人现在去了哪里,赤羽所想的也不过是将其捡起,小心收好。
“那是神蛊温皇的东西,他失手了,所以就掉在这里了。”身后轻柔的嗓音再度响起,语调一派轻松。
赤羽缓缓直起腰,合上怀表盖子,大拇指轻轻擦拭过银质的表面,然后他把怀表揣进了大衣口袋里。
“既然是温皇落下的,我带回去还给他就是。”
“哈。”荻花题叶笑了一声,踱步到赤羽身侧。脚步声抑扬顿挫,在寂静的房间里如同钟表声的伴奏,令熟知催眠师手段的赤羽不由警惕。
“赤羽先生是故作镇定,还是真不明白?”荻花题叶说,“神蛊温皇已经离开,他已经忘记了这一切。”
“就像你对飞凕和盈曦所做的那样?”
“马上就会是你,赤羽先生。接下来是大哥,还有那位神田警官。只要逐步清洗你们的记忆,风花雪月就不再存在。”
“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的心,只想保护雪而已。”看上去单薄柔弱的青年如是说。
赤羽终于明白了——当心爱之人的父亲做出违法勾当,而让其女也牵涉其中之时,荻花题叶选择的是抹掉事件相关的一切。
若论罪,盈曦的行为只不过是撬锁入室,实在微乎其微,甚至可以轻易搪塞过去,连罪都算不上。但荻花题叶想要保护的,不仅是她的无罪,还有她的无辜。
如果对自己曾替父亲隐瞒真相、成为犯罪的帮凶等等事实全部一无所知,玲珑雪霏是否就能变成这世上最清白的人?
“太天真了,这是下下策。”赤羽蹙眉,隐隐有些怒意,“催眠不能彻底改写人的记忆,只能暂时将人们的记忆深埋,未来如果受到刺激很有可能再想起真相,到那时你准备怎样向盈曦解释?退一万步讲,就算我们和盈曦本人永远也记不起这些事情,你抹除的记忆与事实之间一定会充满矛盾,被消除记忆的人会无所察觉吗?史艳文和俏如来会不追查吗?盈曦的父亲会放过你吗?”
荻花题叶一直微笑着倾听赤羽咄咄逼人的质问,直到听完还轻轻点头,似乎表示赞同。他深吸一口气,略微闭了闭眼,转而望向阳台的外面:“你说的对,这是下下策。我本来不必回来的,按照原计划,这个时间我应该已经在别的城市了。如果不是你们,赤羽先生,如果不是你们意外介入,追查到月的身上,甚至想要逼雪认罪,我没必要如此费神,一一洗去你们的记忆。”
“我的目的不是逼盈曦小姐认罪。罪不在她,她父亲诈骗,她只是被指使……”
“但你想过这对她是多大伤害吗!”荻花题叶突然打断赤羽,急促地低声咆哮起来。尽管他的声线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柔,但对这个男人来说,已经达到了相当愤怒的程度。“忘今焉逼她偷窃证据,你们逼她出卖父亲,一边是父亲一边是你们这些人口中的道德法律,你教她如何选择?如果忘今焉因欺诈坐牢,那些被催眠过的人有的是途径追查到原因,到时候他们的报复将报复在谁的身上?”
赤羽一时无言,荻花题叶句句肺腑,或许真如他所说,对于盈曦的处境,无辜和清白或许是她最好的解脱方式。
可这到底是一厢情愿。
如果此时的赤羽信之介只是一名坐在自己诊所里的心理医生,而非警方指名的案件顾问的话,或许他还有时间耐心地疏导他偏执的病人,直到对方了解过度保护并非能够解决问题的办法。
但事实上,现在的赤羽必须专注于案件的进展:“那么,能够坐实盈曦的父亲——你所说的忘今焉的罪名的切实证据,现在在哪里?”
荻花题叶逐渐平静下来,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赤羽,沉默了一会儿才问:“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关心这个?”
“到了这个时候,才要关心这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我没有第二次机会。”
“你还不明白吗?”荻花题叶又笑了,“从进入这个房间起,你就已经踏入我的设计。越是在意我的行动,你的潜意识接受的暗示就越多。换句话说,你的警惕只对临时发挥的催眠术有一定抵抗作用,对于提前布置好的催眠环境,只会适得其反。你是如此,神蛊温皇也是如此。只要我启动催眠,你们都会忘记这一切,这样,你还想知道答案吗?”
“既然我会忘记这一切,你可以告诉我证据在哪里吧,昊辰先生?”
赤羽的眼神仍旧平静,仿佛离开的温皇和即将到来的失忆都不能令他动摇。有那么一瞬间荻花题叶差点以为他的精心布置出了问题,视线下意识在房间里扫视一圈。
就在他疑虑的这片刻时间里,赤羽信之介再度开口:“如果你还是不愿意说,就让我猜一下。证据不在房间里,也不可能在你自己身上,因为万一忘今焉的人抓到你,你需要交涉的筹码。那么,证据应该在其他你可以信赖的地方或某人的身上。我大胆猜测,这个人,应该是无情葬月,对吗?”
荻花题叶的视线收了回来,重新投在赤羽身上:“不愧是赤羽先生,你怎么猜到的?”
“因为无情葬月是唯一一个有可能对你的计划知情的人。温皇在对飞凕的催眠中重现了他被你催眠前的对话,对话表明飞凕曾与你达成某种默契。”
荻花题叶垂下眼,似是无声地叹一口气。
那一日午后,在沉香兰居某个摄像头照不到的死角,荻花题叶将几张光碟交给无情葬月,光碟上刻有忘今焉委托他在谈判桌上催眠他人的录音。无情葬月仔细地将光碟收好,他明白这些证据对花的重要性。
“月,我必须催眠你。”荻花题叶说。
“二哥,证据我会保管好。”飞凕的表情有些消沉,“忘今焉不择手段,如果你出事这些证据就是和他交涉的筹码,我会谨慎。”
荻花题叶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信你,但只有你变成受害者,忘今焉才不会想到你,这样你和证据就是安全的。”
“那你若出事,我想不起这些光碟怎么办?”
“不需想起,忘今焉只要见不到光碟,这对他来说就是定时炸弹,他不敢动我。”顿了一顿,荻花题叶又补充道,“真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我会让忘今焉派人去找你。”
飞凕沉默了很久,才抬起头来,说了一句:“二哥,我听你的。”
荻花题叶拍拍他的肩膀,在他面前扬起手,又迟疑了一下:“月,我欠你的。”
“嗯。”
“你的噩梦和抑郁症都是我造成,我想让你离开雪。”
“嗯,我知道。比起我,你更需要看心理医生。”
“哈,”一声苦笑,“我不会说抱歉,我还会欠更多。”
“欠我的,记得还。”
“啪!”一道响指脆生生在眼前打响,飞凕因这突来的冲击怔住了,眼前仿佛闪过一道白光。
“本属于最美丽的谜题,何必追寻呢?”荻花题叶在他耳边轻声说道,然后手掌在他肩头按了按,“去转两个小时再回家吧。”
飞凕恍惚转身,步履蹒跚地向街道另一头走去。直到他消失在街角,荻花题叶才缓缓回首,换上早已准备好的相同样式的风衣和鸭舌帽。
街道上的雨越下越大,天色已经完全阴下来了。
荻花题叶立在二层的露天阳台上,任凭雨打满身。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忘今焉的电话号码。
“你的胆量越来越大了,竟然敢用手机直接打我的电话。”话筒那边传来苍老低沉的声音。
“你要定位我也无妨,反正我马上就要离开了。”荻花题叶说道,“我打电话只想通知你一件事情。”
“哦?”
“你不能伤害雪了。她已经不是你的帮凶,不用再替你煎熬内心,你也不再拥有利用她的资本。很快就没有人能再伤害雪,月不能,风不能,花不能,你也不能。”
说罢,荻花题叶便掐断了通话并彻底关闭手机,全然没给对方留下回复的余地。
隔着濛濛水雾,他看见街角处一青一红两把雨伞相对而行,在这阴雨的天气里显得格外夺目。
“你知道什么是遗忘吗,赤羽医生?”阳台上,青年若有若无地低声轻喃。
伞下的两个男人面对面地行走,然后错身而过,连头都没有回一下,便消失在彼此的视野里。
催眠师和他的心理医生,就此消失在彼此的世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