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不死》浅滩鱼不死

6、高考前夕

　　他是在六年前去世的，也就是二凤上初中那年。
　　那个操劳了一辈子，没有享过清福的老汉终于在孤寂和病痛中死去了，不过他走得很安详。
　　躺在病床上的最后一分钟，他说了一句让在场的人都忍不住潸然泪下的话，“巧莲，爹这辈子没白活，阿强娶了你这么好的媳妇儿，真是我们徐家上辈子的造化，现在我可以安心地去找阿强了。”
　　从那以后，村里再没有人说巧莲的是非，大家对她的态度由最初的怀疑和嘲讽变成了钦佩和尊重。
　　“爷爷，大凤回来看你了。你和阿爸在那边还好吗？”上完香，大凤跪在供桌前轻声地问道。一旁站着的二凤捂住嘴巴努力忍住痛哭的声音。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清脆的咳嗽声，似乎是刻意为之。娘仨儿定睛一看，原来是二牛。
　　他手里提着一只两腿还在不停挣扎的公鸡。
　　大凤慌忙站起身，上前招呼二牛，“二牛叔，快进来歇歇。”
　　二牛往屋里瞅了瞅，看见摆放的一桌子饭菜，退后了一步，有些尴尬地说，“额，大凤，没想到才两年不见，你长得是越来越漂亮了。”
　　二牛手里的鸡还在不停“扑棱”着翅膀，他慌忙把手里的鸡递给了站在门口一言不发的巧莲，“巧莲，那个，这不是听说大凤回来了吗？我给你送只鸡，你给孩子做顿好吃的。”
　　二凤一直站在巧莲身边瞪着白眼，看都不看二牛一眼，嘴巴还撅着，像是二牛得罪过她一样。那还没来得及擦干的泪痕就那么干着，配合她的表情，看起来有一点滑稽的感觉。
　　巧莲没伸手接，她不冷不淡地回了一句，“不用了，我们家养的有鸡，谢谢了。”
　　二牛的那双手就那么尴尬地伸着，大凤看形势不对，连忙接过话茬儿，“二牛叔，你还没吃饭吧？来进屋跟我们一起吃吧！”
　　还不等二牛开口回答，就听到二凤嘟囔了一句，“我们家没做那么多饭。”
　　再待下去，二牛的脸就挂不住了，他急急忙忙地扔下鸡，转身就走，嘴里还说着，“鸡你们留着吃吧，我还有事，回头有空我再来啊！”
　　巧莲在他身后“哎！哎！你的鸡！”地喊着。
　　娘仨儿刚坐下，大凤还是没忍住说了一句，“妈，你这么做会不会有些过分？二牛叔是挺好一人，咱不该这么对他。”
　　巧莲那只夹米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她语重心长地说，“凤儿，你现在大了，有些话我能跟你说了。你知不知道这些年妈是这么熬过来的？妈在背后招了多少坏话？可妈硬是挺过来了，虽说‘身正不怕影子歪’，但是妈必须避嫌，否则怎么能在村子里站住脚？”
　　“就是就是！我最烦这个二牛叔了，每回来咱家就跟癞皮狗似的，怎么轰都轰不走！”二凤向来心直口快，说话嘴上没个遮拦。
　　“好了好了，吃你的饭吧！以后说话不能这么没大没小！”虽然嘴上这么说，巧莲自己都笑了。
　　笑归笑，大凤还是提了几句自己早就想说的话，“妈，我觉得...”说几个字，大凤就察看起阿妈的脸色，唯恐待会儿说的话会惹她不高兴。
　　“我说出来你不准生气。”看巧莲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大凤才接着说道，“妈，你就没考虑再找一个？现在我和凤儿都大了，能照顾自己了，你要是想再嫁，我一定支持。”
　　“不行！坚决不行！妈，你不能听我姐胡说！我要跟你一辈子！你不能离开我！”二凤听完姐姐的话，一把死死地搂住巧莲的脖子，好像巧莲真的马上就要嫁人一样。
　　巧莲拍了拍二凤的双手，微笑着看着对面这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姑娘，“凤儿，阿妈都这把年纪了，就是想嫁人也不一定有人愿意要啊。”
　　“妈，谁说你老了！再说，你怎么知道没人要？”大凤狡黠的眼珠子转了转，意有所指地说。
　　“我看这二牛叔就挺好。这么些年他没少帮衬咱们家，而且他人还老实，结了婚一定不会亏待你。”大凤刚说完，巧莲就伸出上半身，敲了敲大凤的脑袋。
　　“你这丫头才出去几年啊？说话就没羞没遮，让人听去了不得笑话死！别忘了你还是没有出嫁的姑娘！”说到这儿，巧莲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
　　“别光顾着说我，你这过完年都23了，妈也该寻摸着给你找个对象了。”巧莲的话音刚落，大凤就羞红了脸。
　　“妈，快看！我姐的脸都红了！哈哈！”二凤指着大凤的脸哈哈大笑起来。
　　大凤假装没有听见，低下头扒拉着碗里的饭，局促地躲避着阿妈的眼神。
　　“妈这话可是认真的。像你这么大的姑娘孩子都有了，再不嫁人就没人要了。”巧莲嘴上说着这话，心里却在暗自揣摩着什么。都怪自己，一直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姑娘都这么大了还没嫁人，外人肯定要笑话的。
　　“妈，我不嫁人，我要一辈子照顾你。”大凤放下手里的碗筷，认真地说着。
　　“胡说八道什么呢？哪有姑娘不嫁人的？你想让别人看咱家的笑话不成？再说，妈身体还很好，不需要你照顾，倒是你，如果能赶紧找个好人家，妈就放心了。”
　　巧莲知道大凤孝顺，可就是因为她孝顺才把她的婚事给耽搁了。孩子在外打工的这几年，没少吃苦，虽然大凤每次打电话都是报喜不报忧，可跟她一起出去的人回来都忍不住告诉她孩子在外受了什么样的委屈，吃了多少男人才能吃的苦。她这个做妈的心疼啊，可是也是没有办法。
　　“我不管，反正我不想嫁人。嫁人有什么好？咱们三个一辈子在一起多好。”大凤依旧坚持自己的想法。
　　“你知道一辈子是多长？你的路还长着呢，妈还能活多久？别说傻话了。”巧莲是笑着说这话的，可是她刚说完，就看见大凤的眼泪“啪嗒啪嗒”如大颗的黄豆一样落了下来。
　　大凤最不愿意听到这样的话。这个家里去世的人还少吗？如果她妈也不在了，这个家还能称之为家吗？
　　一边坐着的二凤也偷偷抹着眼泪，死亡是这个家最敏感的话题，哪怕是与之相关的一个字眼都会让大家的情绪出现波动。
　　这个家再也经不起任何变故了。
　　巧莲知道自己说的话让大凤想多了，她忙安慰道，“这不是话赶话吗？你瞧瞧你，本来你回家是一件开心的事，怎么一个个都哭上了？好了好了，都别哭了，赶紧吃饭，菜都凉了。”
　　这顿饭就在有些压抑的氛围中进行完了。
　　吃罢晚饭，巧莲就提着那只二牛送过来的鸡出去了，说是坚决不能要他的东西。大凤虽然觉得阿妈有些太过较真儿，不过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告诉阿妈早些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