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不死》浅滩鱼不死

4、时光飞逝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巧莲的房子就盖得差不多了。除却阴天下雨的日子，这样的速度已经算是很快了。
　　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巧莲一家人成了村里人茶余饭后必不可少的谈资。也是，守寡还不到一年时间，就在村里搞出那么多动静，先是把孩子卖了，紧接着就盖起了房子，自立门户，哎呦呦！这个女人了不得！以后还指不定给老徐家弄出什么乱子呢。村里的那些长舌妇以吴婶儿为首，有事没事就是议论这些，翻来覆去连个新花样儿都没有。
　　这些天二牛算是帮上大忙了，他本就是热心肠的人，盖房子的时候他又是帮忙和泥，又是帮忙砌墙，巧莲一个人忙不过来的时候还客串了服务员，帮忙端茶送饭。
　　一群大老爷们儿聚在一起瞎起哄，说二牛就是巧莲的跟屁虫，还嘲笑二牛有当小媳妇儿的潜质。二牛性情耿直，不善言语，说急眼儿了他就憋红了脸瞪大了眼，脖子上的青筋暴露，活像是一只被惹怒了的公鸡。
　　他是喜欢巧莲，从他看见巧莲的第一眼起，他的眼睛里就再没装下其他姑娘，不过他从来没有过非分之想。他知道自己配不上巧莲。可是他不能让人乱嚼舌根子，坏了自己的名声也就罢了，坚决不能让巧莲难堪。所以听到别人调侃，他既有一种心事被挖空了的羞耻感，也有一种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的冲动。
　　“大壮，你要再胡说八道，小心我把你打得满地找牙！”二牛挥了挥拳头，眼神里满是威胁。大壮看二牛是真生气了，才住了口，不过还是没忍住，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喜欢就是喜欢嘛！有什么不敢承认的？怂包！”
　　二牛上去就要上去揍他，要不是国栋眼明手快，及时拦住了半个身子已经冲出去的二牛，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大伙儿看这架势，也就都不敢再多说什么了。不过这事就像是天上的云，被风那么轻轻一吹，就散得没边儿没沿儿。
　　“听说了吗？今儿二牛跟大壮打起来了！”“啊？是吗？为什么啊？”“听说是因为巧莲。就因为大壮说了一句二牛喜欢巧莲，二牛就上去揍了大壮。啧啧！我说什么来着？就知道这个女的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一群大妈就围坐在村口那棵大树底下，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巧莲那会儿刚好在家做饭，家里的水缸没水了，她就架起扁担出来挑水，然后她就看见了那群大妈。
　　“巧莲，出来挑水啊？”吴大婶最先看见巧莲，忙大声地跟巧莲打招呼。
　　“是啊，吴婶儿，吃过饭了吗？”巧莲冲着正对着她笑的吴婶儿问了一句。
　　“没呢，正准备回家做。你一个女人家的也真不容易，唉！走喽，回家做饭去！”吴大婶说完，其他几个大妈也都纷纷起身，”我们家也没做饭呢，我也回家去了！”“这么快就到吃饭点了！我们家那老头肯定又要骂我了！”众人彼此心照不宣，在一片嘻嘻哈哈的吵闹声中散去，巧莲也没多想。
　　等巧莲去送饭的时候才知道发生了这档子事儿，她假装淡定地跟众人说道，“二牛本就是老实人，你们可不敢欺负他。”
　　“吆吆！嫂子你这话几个意思啊？这不是明显护短儿吗？”说话的是村里一个还未成婚的小伙儿，名叫徐志宁，这文绉绉的名字还是他爹请镇上的一个老秀才给取的，不过村里人嫌喊着拗口，给他起了个外号“宁娃”。
　　“宁娃，你说话可要掂量掂量，这饭可以随便吃，话可不能随便说！再这么胡说八道，你信不信我告诉你爹不给你找媳妇儿？！”说着，巧莲就拿起手里的水瓢轻轻地敲了一下宁娃的头，这一举动瞬间引起了瞬间引起了众人的哄笑，宁娃更是捂着被打的头羞红了脸。
　　一旁站着的二牛笑得嘴巴都开了花。
　　这件事就像是一粒不大不小的石子在徐家村这片湖里溅起了细微的涟漪，不过事情总会过去的，只要假装不理不睬。
　　巧莲的日子虽然过得清苦，却还算平静，她一心扑在庄稼上，想从大地这片仁慈的土地上收获希望，当劳累了一天的时候，她并不急着回家，而是坐在山坡上一边擦汗，一边欣赏着醉人的夕阳，心却飞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那个地方有她还没来得及疼爱的三凤。
　　自从被抱回家的那天起，三凤就没日没夜的哭闹，也难怪，贞淑没有奶水，孩子又不愿意吃流食，能不饿吗？三凤就这么折腾，一来二回地贞淑终于不耐烦了。
　　“花钱就找回来这么个讨债鬼！就知道哭哭哭，一点用都没有！”三凤闭口不吃她刚熬好的米粥，一个劲儿地哭，贞淑索性就顺手把手里的碗扔到了地上，然后狠狠地拍了拍三凤。
　　“能不能别哭了？！”正准备再拍一下，还没来得及下手，就听见院门响了，准是自己家的男人回来了。
　　“栓柱，你回来了？累不累？快喝口水缓缓。”贞淑马上换上了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完全不见了刚才泼辣的神情。
　　栓柱黑黑的脸，一双倒吊眼挂在粗黑的眉毛下面，鼻梁下塌着，只有鼻头看起来大大的，嘴唇又厚又红。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被上帝任性随意画出来的，五官看起来都有些模糊，说不清具体是什么模样。
　　他光着膀子，露出上半身结实的胸膛，亮晶晶的汗珠给胸口晕染了一层健硕的美。
　　“他奶奶的！这帮工人太不讲信用了！嫌我给开的钱太少，跑了三个！”栓柱在县上承包了一个工程队，这会儿正忙着给县政府修建办公楼，正是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突然三个工人撂挑子不干了，他这暴脾气立马就克制不住了。
　　“行了行了！别生气了！先喝口水消消火！”贞淑马上给栓柱倒了一杯水，没想到栓柱一把把茶缸拍到一边，“给老子起开！正心烦着呢！要不是你这个臭娘们儿肚子不争气，老子也不至于这么卖命！”他一心想要个儿子，可谁曾想贞淑就是生不出孩子，要不是念在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上，他早把她踹了。
　　贞淑红着眼睛委屈地站在一边，这时候里屋又响起了三凤的哭闹声，“他妈的！还让不让老子活了！一进家就看见你们两个丧气的东西！”栓柱最听不得三凤的哭声，他干脆拿起上衣，又风风火火地赶出门了。
　　留下埋头痛哭的贞淑和嗓音都哭沙哑的三凤。
　　时间带有明显的恶意，它呼呼啦啦地从每个人身边飞驰而过，挟裹着的狂风粗暴地拉扯他们前进，不经他们同意，就在分叉口把他们抛弃，从此他们再无关联。

　　生活从来都是公平的，在时间面前。
　　转眼间十五年过去了，当年那个个子瘦小的大凤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初中还没上完，她就辍学了，跟着邻居家的姐姐去XX市打工去了。
　　坚持上到高中的三凤，马上就要高考了，大凤撂下手里的工作，连夜搭火车赶回了家，虽然她对高考知之不多，可是多一个亲人在家陪着，二凤肯定会心里踏实一点。再说，她只有这么一个妹妹，她的事就是全家最大的事。
　　大凤前脚刚着家，二凤就从学校领完准考证赶回来了，因为事先没有跟二凤说，所以当看见姐姐站在屋里的时候，二凤激动地立马扑了上去，紧紧地抱住了这个已经两年不见的亲人，“姐...”还未及开口，眼泪就打湿了大凤的肩头。
　　这么些年大凤经历了太多的苦难，早就磨砺了她坚毅的性格，所以她并没有像二凤那么情绪激动，她只是拍了拍二凤依旧瘦削的肩头，轻轻地说了一句，“凤儿，你咋还那么瘦？”
　　当巧莲从地里赶回家的时候，大凤已经做好了满满一桌饭菜，虽说不是山珍海味，但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吃饭的场景还是让人动容。
　　“先给爷爷和爸爸上柱香吧！”这么些年来一直忙着操持家务的巧莲明显苍老了不少，两鬓已经露出了银丝，眼角的皱纹明目张胆地宣布着她的年龄。
　　供桌上多了一副照片，徐老汉的。
　　他是在六年前去世的，也就是二凤上初中那年。
　　那个操劳了一辈子，没有享过清福的老汉终于在孤寂和病痛中死去了，不过他走得很安详。
　　躺在病床上的最后一分钟，他说了一句让在场的人都忍不住潸然泪下的话，“巧莲，爹这辈子没白活，阿强娶了你这么好的媳妇儿，真是我们徐家上辈子的造化，现在我可以安心地去找阿强了。”
　　从那以后，村里再没有人说巧莲的是非，大家对她的态度由最初的怀疑和嘲讽变成了钦佩和尊重。
　　“爷爷，大凤回来看你了。你和阿爸在那边还好吗？”上完香，大凤跪在供桌前轻声地问道。一旁站着的二凤捂住嘴巴努力忍住痛哭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