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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降人世 ...

  •   1989年的夏天,在中国西南一个偏远的小山村里,随着黎明的到来,一声尖锐的婴儿啼哭声划破了长空。天边被初升旭日染红了的云朵像极了彩霞,终于那颗落在油锅里的鸡蛋露出了雏形。
      勤劳的庄稼人早早的就起床做饭,家家户户陆陆续续升起了炊烟。村子里的鸡依然如千百年来一样,忠诚地扮演着天然闹钟的角色,天色还未大亮,全村的公鸡就好像提前约定好了一样,纷纷占领村庄的制高点,草垛上,矮墙上,房顶上,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鸡鸣声,这时候,狗也来凑热闹,猪也开始哼哼着,于是,整个村庄就在各种牲畜的叫声中忙碌起来,除了徐老汉一家。
      此时,徐老汉正蹲在土屋门前抽着旱烟,时不时地拿起烟杆在鞋帮上磕一下,深深地吸一口,然后清清嗓子,狠狠地朝远处吐一口痰,继续吸,那鼓起来又陷下去的腮帮在悄无声息地消耗着他的力气和耐心。
      屋子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徐老汉听得心烦,忍不住朝屋里吼了一句,“家里又没有死人,哭个甚?!晦不晦气?”
      屋里的人兴许是怕徐老汉,立即噤了声,但却止不住婴儿的啼哭声,那哭声本应是对初降人世的惶惑还有一丝喜悦,此刻听来像是一阵阵鼓槌落在鼓面上留下的密集的鼓点,有一种急促的忧伤。
      刚进入初夏,清晨的空气中还有微微的凉意未完全消散,徐老汉的鼻端有一滴清水般的鼻涕挂在上面,他使劲儿往鼻子里吸了吸,没有成功,最后干脆伸出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夹住鼻翼狠狠地“哼”着把鼻涕擤了出来,然后把手指上残留的鼻涕在鞋面上擦了擦。他支起耳朵,听着里屋里断断续续传来轻声的抽噎声和一个妇人说话的声音。
      “巧莲,我这是没把你当外人才这么劝你,你仔细想想,我的话有没有道理。”屋里的光线很暗,只见正对着门口的位置摆放了一张供桌,供桌上有简单的贡品,一只表面的漆几乎完全脱落,露出黑色光泽的香炉里插着一根还在燃烧着的香,屋里有一股呛人的熏香味儿,还有一股腥臭气,想必是刚生过孩子的女人留下的气息。
      供桌正中间摆放着一个中年男人的黑白相片,这家刚有人去世。厅堂的左右侧各用一堵墙隔出了睡觉的地方,没有门,只用简易的布帘挂在墙面上,权当是门。说话声从左侧的房间里传来。
      没有回应。
      半躺在床上的女人久久没有吭声,她只是哭,小声地,委屈地。为这即将面临的命运,为这刚刚降生还未来得及仔细瞅瞅的孩子。
      巧莲躺在一堆凌乱的破旧的棉絮上,怀里抱着那个不幸的孩子,此刻她安静了下来,小巧的嘴巴紧紧地嘬着甘甜的奶水,微闭着双眼,十分享受,十分满足,完全不知道接下来将发生什么事。
      就在来福妈坐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巧莲终于开口说话了,“婶儿,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从我嫁到徐家村的那天起,你就没少照顾我,我打心眼儿里感激你。可是,这是我的孩子啊,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再说,她刚出生,你就让我把她送给别人,我怎么能狠下心呢?”话音刚落,巧莲的眼睛里又溢满了泪水。
      “巧莲,咱们都是一个村嫁过来的,虽说我比你年长好多,可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外人,这你是知道的。今儿婶儿跟你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这女娃子咱肯定是养不活的,别说还有大凤和二凤,就是没有,现在阿强又不在了,你要怎么养活她?你知不知道一个寡妇带孩子有多么不易?再说...”来福妈坐在床边的身子往窗外探了探,看了看窗根儿的动静,接着用只有巧莲才能听到的声调小声说,“你就打算一直待在这个穷家?你可要为自己的将来做好打算啊!”
      巧莲听完这话,立即瞪大了双眼,像是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婶儿,你怎么能这么...?!”还不等巧莲说完,来福妈就立马捂住了巧莲的嘴巴,“你小点声儿!我这还不是为你着想吗?”
      巧莲的脸色慢慢变得冷漠起来,她擦了擦脸上未干的泪痕,低下头看了看已经睡熟的孩子,重重地出了一口气,“婶儿,你什么都别说了。孩子我无论如何都要要的,不管有多难。你的心意我领了,可我真的做不到。”
      来福妈本来以为这事儿已经八九不离十了,没想到巧莲的脸变得那么快,也罢,她要作就让她作吧,看她怎么养活三个孩子!来福妈立马就换上了幸灾乐祸的心情,可她在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在走之前假装漫不经心地跟徐老汉说了一句,“你们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跟我说,不过可要快点做决定,那家人万一找上别人家的孩子,到时候我可就无能为力了。”
      这句话听起来很随意,可却是满满的威胁,假如孩子没有送出去,那不仅仅意味着他们会失去一大笔钱,而且他们家还要多一张嘴需要喂,未来似乎完全看不到希望。
      临近中午,徐老汉给巧莲打了两个荷包蛋就下地干活去了,地里的水稻生了不少虫子,他的心里像是百爪挠心,日夜不能寐。水田里的那些水稻就是他能看得到摸得着的希望,如果这些都没有了,还有什么希望而言?儿子已经没有了,身后还有那么多人需要养活,他要怎么办?
      徐老汉一个人坐在山头,闷不做声地抽着旱烟,徐二牛大老远就看见了他,挥舞着手中的汗巾跟徐老汉招呼,“叔,你吃饭了没?”
      要说这徐二牛,那是村里出了名的憨傻,都说“人如其名”,这话用在二牛身上那是一点儿不假。他除了块头儿大,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而且特别爱管闲事,谁家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招呼他就行了。
      因为二牛从小没有了爹娘,他算是是百家饭长大的,虽然明明知道有些人就是故意占他便宜,他也是能不计较就不计较,心大的没边儿。不过因着他的好脾气,他在村里的人缘很好,就是三十多了还未娶上媳妇儿。
      徐二牛三步并作两步地从山坡下跑到了坡顶,一屁股坐在了徐老汉的跟前儿,“叔,你吃饭了吗?”一边问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烧饼,嘴里还嘟嚷着,“这鬼天气,说热就热了!”
      “叔,你吃不吃?”说着,把烧饼递到了徐老汉的面前。
      徐老汉自始至终都没有抬起头看二牛一眼,而是冷不丁的问了一句,“二牛,你今年三十二了吧?”
      二牛一愣,慢慢收回递烧饼的手,吃惊地回答道,“是啊,我是57年的人,就是那年俺娘去世的。”说到后面,嗓音变得低沉起来,这也算是他最不愿意提起的事,不过在徐老汉面前,他总是想什么说什么,并不顾忌太多。
      徐老汉抽出嘴里的旱烟嘴,眼神并没有落在二牛身上,而是漫不经心地散在一边,像是对着空气问了一句,“你就没有想过要找个媳妇儿?”
      “呵呵,我这么穷,谁愿意嫁我啊?”二牛掰了一口已经有些干硬的烧饼,却并没有塞进嘴里。他稍稍侧了侧身,说话的时候也没有看向徐老汉。
      “你想找个什么样儿的?回头叔给你留意着。”徐老汉的眉头始终紧皱着,像是化不开的焦糖,硬而苦。那有些干瘪的脸颊配合着吸烟的节奏有一种残暴的美。
      “叔,你有这心我很感激。我哪里敢挑别人啊?只要人家愿意死心塌地跟我过日子,我就谢天谢地了。”说完,二牛苦笑了一笑。这个平时大大咧咧的小伙儿此刻看起来有一丝无奈和伤感。
      “说起来,你跟阿强媳妇儿是同岁。”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徐老汉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二牛一惊,实在搞不懂老汉这话什么意思。
      村里人都知道年前阿强在煤矿上出了事,又赶上他媳妇儿怀孕,徐老汉一家简直是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说来,徐老汉真够可怜,阿强三岁的时候,他娘就生病去世了,剩下徐老汉一个人又是当爹又是做娘辛辛苦苦地把阿强拉扯大。
      好不容易攒够钱给儿子娶上媳妇儿,还没过上几天好日子,阿强就在矿上出意外死了。可这都是天意啊,谁都没有想到上天会给他们家开那么大玩笑。这个一直沉默寡言的汉子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坚挺的脊背也一下子佝偻了不少。
      二牛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阿强这个话题,他假装开心地问道,“听说巧莲这几天该生了,说不定会生个大胖小子呢!”
      “昨天夜里生的,是个女娃。”徐老汉简短的一句话惊得二牛完全不知所措。本来生孩子应该是众人皆知的喜事,可看徐老汉的脸色就知道,这对他们家来说绝对是个灾难。
      “额,叔...”二牛的嘴唇嗫嚅着,却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言语才能安慰面前这个看起来很憔悴的庄稼汉子。
      徐老汉久久没有言语,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着,像是坐了上千年,他这个战败的士兵沉默地等着暴风雨的来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初降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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