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黎明之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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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经大脑思考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让两人俱是一愣。
“我是谁……我是纳库鲁啊。”他奇怪地回答她，好似她问了一个十分不能理解的问题。
“……”温妮费德盯着他，好久没有出声，直到纳库鲁被看得恼了起来，她才收回视线，说了声抱歉。
纳库鲁没有什么表现出什么异样，温妮费德开始怀疑刚刚是自己的错觉，但是她不应该有这么离谱的错觉，那种感觉就像……对，就像那家伙在自己耳边说话，那个脸上永远堆着虚伪笑容的家伙。
……一个人类劝她逃跑，既不是对她太过信任，又不是对她抱有同情，那他又是为了什么。如果是错觉，这个人知道得又未免太多了。
不再多想，“……你刚刚说我还有时间，是指什么？”温妮费德抱着膝盖，低头看着胳膊上的绷带扎起的雪白蝴蝶结，那是他给她包扎上的。视线尽量不接触他，以免那种奇怪的猜测继续冒出来。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温妮费德用了三秒钟接受这个现实，“我……还剩多长时间？”
“……我不知道。”
“这样啊……明明刚刚得到了新的躯体。”
“这不冲突。”
“我活不了多久了吧？不要隐瞒我了，我的身体在衰弱，能察觉到。”
“……最长不会超过一天，或许撑不到天亮……你害怕吗？”
“……”温妮费德认真想了想，不知道这个问题是该答‘是’还是‘否’。
“你……”纳库鲁忽然激动起来，他一下抓住她的手腕，“你真的不想出去看看吗？”纳库鲁问得认真，望着她的双眼里有一触碰就会被灼伤的炙热，他对这个问题的执着程度有点可怕，温妮费德也直视他，反问：“我还能去哪？我最多活到天亮。”
“……”
男人语塞，又看了她会儿，松开手。低头自嘲一样笑了笑，他又像个没事人对她说：“也是呢。”
温妮费德静静看着他，忽然问：“你现在……快乐吗？”
“……”愣了愣，想继续装傻，但从心底蓦然升腾而起的疲惫让他没有力气继续下去，索性不装了，男人笑得那样无奈：“我应该快乐吗？”
“……我不知道。”
实话。
一行人很快来到地下D区，温妮费德跟着进到某个屋子里，他们在一边商量对策，而自己则挨着床坐下，床上小麦睡得很熟，睡得毫无防备。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睡得这么香，温妮费德有点想叫醒她。看看她茫然又害怕的脸，光想想就觉得很有趣。
为什么呢？现在再看着小麦的时候，心里已经不会有那些痛苦的矛盾了。现在她的心很平静。
是因为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所以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吗？
……说起来，几个小时的时间，她能干什么呢？
温妮费德也很像纳库鲁所说的那样去皇宫外看看，但是她已经没有时间了。好不容易获得了活生生的躯体，却连使用它，感受它的时间都没有……如果彼特知道了大概会很生气吧……
不，不是大概，是一定会生气。
干脆找个床躺着等死？不，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她就不想这么干等着。
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讨论，思绪神游到天外，忽然庞姆的一句话把她的魂捞回来，她说王时日无多。温妮费德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庞姆本不愿和她解释，但纳库鲁却说她已经没什么值得隐瞒的。
庞姆听罢，宝石一样的蓝色眼睛静静地看了她一会，道：“我等会和你解释。”
温妮费德就一直跟在她后面，等着她解释，庞姆根据计划把小麦藏起来，她上前先一步把装着小麦的箱子推到里面，仰头对庞姆道：“现在你可以解释了。”
庞姆依言，说完后看了女孩一会儿，问道：“你准备做什么？”
女孩没有说话，她的眼前仿佛出现了幻觉，她看到了自己熟悉的一切在坍塌，昔日宏伟的王宫仿佛还在眼前，只是一夜，一切都像坠落的夕阳，皆没落在黑暗中。但是太阳还会再升起，阳光会再次普照大地，大地会再次焕发生机，而他们会在这夜里永远坠落。
“做什么？”温妮费德摇头：“不，我什么都不准备做，我和这个王宫的命运一样，也快死了。”
庞姆张张嘴，还想说点什么：“你……”
“不过我想请求一件事，在死之前，我还想做一件事。我想出去，我不想让这个地下成为我的墓穴。”
庞姆犹豫了一下，“……可以。”没有理由不同意，“你出去是要做什么呢？”
“我想去找普夫。”
“……为什么？”庞姆的眼睛顿时像两盏探照灯，因为她提的要求在这个特殊时刻未免太过可疑。
温妮费德不想她误会，赶紧解释道：“刚刚你也说了吧，‘蔷薇’有毒。普夫他也一样中了毒，我要去找他。”
“那又为什么偏偏是他？”
“……是啊，为什么呢。”仿佛是自己也想不通一样，女孩歪着脑袋思考着自己这么做的原因，“我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他？在得知王活不了多久时，我想到的第一个人是他……你很奇怪？我在这里也算是比较特别的存在，我本不需要关心王的死活，只是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都非常珍视他。……如果在死前还有一个人能在我身边，我希望是普夫……呵……”
“你笑什么？”
“我刚刚和他吵了一架，还打了起来。本来还在赌气，想着不想再见到他了，但是知道他也快死了，我就想去找他了，想和他在一起。……最初诞生的时候，我第一个记住的是彼特，第二个记住的是普夫，来到东哥尔德后，我被他带在身边的时间比在彼特身边的时间还要长，这些我本不该忘的。在失去彼特后，我和他也都要相继死去。”
“我失去了能力，失去了可以快点找到他的力量，我很可能会找不到他，但是我想找到他。他可能会骂我，反正我也被骂习惯了，他骂几句就不骂了。……可以吗？让我去找他。”
“……”庞姆没有说话，低着头不知她在想什么，在手抬起快要触碰到水晶时…她放下了手。女人不知道为什么哭了，她伸手揉了揉女孩脑袋，带着莫名复杂的神色注视着她，“你去吧……祝你好运。”
女孩一听她同意，眼睛亮了亮，“谢谢！”说着立刻她像一阵风刮出去，快要出门的时候她猛地停住，伏在门框上的手紧了紧，她回头对着纳库鲁道：“再见！”
男人嘴角的笑容像极了某个人，那笑容淡淡的，褪去华丽的外表后，这笑容格外真切。他也对她说：“再见。”
再见，我最后的亲人。
海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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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普夫时，温妮费德已经能清晰地感觉到降临到自己头上的大限，三个小时，她在王宫里不停寻找，想象里的乐观被现实打击得不行，她大概活不到天亮。但是幸好，她在死之前找了普夫，她还是找到了普夫。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来看我现在狼狈的样子。”普夫发现了她，话一出口就是讥讽。“如果是的话……恭喜你已经看到了。”
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好，脸上挂着两管鼻血，整个人蜷缩在地上，看起来身体里的毒让他很不好受。温妮费德默默跪坐到他身边，把普夫身体翻过来，让他枕在自己大腿上，顺手擦掉脸颊边的冷汗。“舒服一点了吗？”
“……”嘲讽没有起到一点效果，温妮费德非但没生气，态度还好到不行，普夫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回她。直愣地看着女孩看了半天，才问：“你为什么……要回来。”
“普夫，我快死了。”
“！”他惊了一下，激动地挣扎了起来，他想坐起来，却没有成功，反而还多吐了几口血，“怎么回事？为什么！这是怎么回事！”温妮费德把他按住，普夫挣扎了几下就渐渐不再试图坐起来，看来也是没多少力气，但他还是不忘问：“为什么会这样？”
擦掉他脸上的血，温妮费德顺手将手贴在男人脸上，让他感受自己的体温，“我成为了真正的生命，我的身体和你们一样了，这是彼特送给我的最后的礼物……但是我的生命在战斗中被那个女人抽走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还活着，不过很快，很快我就会死掉了。”
男人一时无言，伸出一只手覆在她的手上，那手骨节分明手指白皙修长，比女孩的大了那么一号，能把她的手整个包在里面。半响，他说：“……温妮费德，我失败了。”
“嗯，我知道。”
“我们……都结束了。”
“嗯，我知道。”
眼泪难以抑止，普夫不是那种觉得哭很丢人的男人，他也从来不隐瞒情绪，温妮费德伸出另一只手替他擦掉，觉得他这一点还挺可爱的。普夫问：“你是不早就知道，我会失败？”
摇头：“不，我不清楚，因为你们都有道理。”
“……明明你相信了彼特。”
“对不起……但那个时候我相信的不是她，是海伦。”
“我……做了让你为难的事情吧。”男人变扭了起来，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做错了，为了王他做的一切都没有错，只是……稍微有点在意……真的只是稍微……
“普夫，都过去了。在最后这么点的时间里，我们不谈那些事情了，好吗？”
“好……”
她在刻意回避，说到底，还是在意得不行吧……这件事说起来，确实是一件煞风景的事情。普夫安静了下来，一时寂静无声。
温妮费德不知怎么忽然觉得很是安心，仅仅是他在这里，她似乎就放心地不得了。那种感觉像是在沙漠中迷路的旅人忽然找到了方向，又像漂泊海上的船只忽然找到可以停靠的港口。忽如其来的安心让她依靠着他……黑夜将世界不断缩小缩小再缩小，直到两人的世界只剩下彼此，连寒风都不能入侵到这个空间。
“为什么回来找我？”
“我不想死得孤单，我想和你一起……普夫不喜欢我来吗？你……讨厌我吗？”温妮费德有些慌乱，她根本没想过这回事，仔细一想，普夫大概是不想看到她的……
“没有，没有的事！”抓着她的力道一下子变得很紧，男人急切地向她解释：“我不讨厌你！一点都不讨厌！我很高兴你来找我，你别走！”
“好好，我不走，我不走。”保证了半天，男人这才松手，但他还是握着她不肯松开。
两人再次安静下来，无言看天，在这片天与地之间，那这片星空之下，他们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身影是这样的渺小。
曾经自以为的那些永恒和所谓的不朽，与真正永恒的星星比起来，也显得那样的稚嫩与浅薄。
普夫开始觉得有点困，想要闭上眼睛，但这个想法一上来就吓了自己一跳，他强打起精神，“温妮费德，我们来聊点什么吧。”
“聊什么？你看起来很累了。”
“随便聊什么吧，我还不想睡。”
“……那我拜托你一件事吧。”她看着星星说道。
“什么？”
“……我听说，人死后是有灵魂的，人死后，灵魂会被接引到地狱去。我……我没有灵魂。我只是一段程序和钢铁，我死后我的身体会腐朽，最后变成废铜烂铁，其余什么都没有。”
“你不要这样……”
“但普夫是不同的，你是活生生的生命，和我不一样！……我想让你帮我带句话，如果你在地狱能遇到彼特的话，拜托告诉她，我爱她。可以吗？”
“……好……”眼泪又控制不住了，但是他看到温妮费德笑得很开心。普夫又问：“你讨厌我吗？”
“讨厌极了，我和你吵架的时候说的都是真的。”真是一点都不委婉。
“……”
“因为一直以来，你总是会说我不够好、不够好嘛。让我这样又让我那样，我好与不好通通推到那个女人头上，好像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个女人。”
“你才不是那个人类！”他的表情宛如日了一万只狗，“哪里像了？除脸一点都不像！要是你像她，我会疯的！”
“……明明是你一直在说。”
“我只是让你不要骄傲而已！而且我夸你的时候也很少提她吧！”
“那你可以选择其他说法！还有你明明骂我骂得更多！”
“你本来就不聪明，不骂你几下你还能现在这样？”普夫鼓脸，不爽了，“既然你这么讨厌我，干嘛还回来找我！让我孤孤单单死算了。”说完他觉得自己的画风有点奇怪。
“你在说什么啊？我不找你，我也会孤孤单单死掉好吗。”
“……嘁，只是这样吗……”
普夫不知道自己想要表达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表达出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想听女孩说些什么，他也如愿听到了大概是自己想听的话——
“比起一个人死，我还是更喜欢和你在一起……这是我们最后的时间，我们不会再有机会了。”
“那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讨厌我？”男人不明白自己问这个问题时抱着什么心态，他只知道说完这句话，他感觉自己变粉了。
丝毫没有意识到他的话中饱含的深意，某人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是喜欢。”
“……”普夫语塞，脑袋活络的他这次终于把自己带到了沟里。他想回答什么，但舌头像是里里外外打了三百个结。胸膛被陌生的情愫填满，那感觉是甜的，满得下一秒似乎就会满得溢出来。忽然有种满足感，普夫觉得自己果然中毒太深，毒气入脑。他像个大姑娘扭捏了半天，最后回了句：“嗯，好吧……我也喜欢你。”
普夫森森掩面，觉得自己宛如智障。
得到答案的女孩子很开心，精致白皙的面容绽出笑容。这是普夫第一次看到她笑，她笑起来真好看，那绯红的眼眸让他想到了彼岸花，那个传说只开在黄泉的死亡之花。妖冶而美丽。“这样的话，足够了。”
“嗯……”他下意识回答，目光迟迟没有收回，“足够了。”真的足够了，和她在一起，是自己能够得到的…最好的结局。
感觉又想睡了……可是他不想睡，不能睡。
手上的温度渐凉，那是温妮费德的手渐渐褪去温度……她也快不行了。彼此冰冷的手贴在一起，他们再也无法从对方的手心汲取温暖，但是他们的手没有因此放开。
再也不会放开了。
“想睡了吗？今晚一直绷着，很累吧？”温妮费德抱着他。
她的声音像柔软的天鹅绒，将他疲惫的神经小心安放到上面，他想顺着她放松自己，又不敢，怕一睡不起。她的气息环绕着他，熟悉又温柔，带着独特的香味和彼此的血味，整个人又安心又舒适仿佛要陷进那团天鹅绒里。
“不……我不想睡，我还想说会话……”
“睡吧……你很累了。”
“温妮费德……”
“放心，我会一直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那等会你要叫醒我，一定要叫醒我……”
“嗯，我会在你之前死去的……睡吧，我一会儿就叫你。”
“别骗我。”
“不骗你。”
得到她的保证，男人这才闭上眼睛。世界一片黑暗，连温妮费德都看不见了，有点可怕，但是他还能感受到她的存在，还能感受到她收紧彼此握着的双手。但是渐渐地，这份感觉也模糊了起来。
她看着男人毫无防备像小孩子一样的睡脸，低头在他额上印上一吻，“晚安，普夫。”
一滴眼泪从男人眼角滑落。
眼泪碎在女孩手上，生命也像那眼泪，消逝了。
挺直的脊背终于佝偻了下来，她终于不用假装自己还很好，定定地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默默握得更紧。捂着嘴忽然一阵猛烈地咳嗽，脑子被咳得晕晕乎乎，感觉像是变成一团浆糊，摊开手，一手血。耳朵眼睛鼻子里痒痒的，似乎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一摸眼睛耳朵，还是血。
“呵……”女孩笑了，嘴里又有很多血不断涌出来。胸前的衣服被染红了，普夫的脸也红了，世界也红了……
“很快……咳……我也要离开了……谢谢你……在我之前离开，能……让我，放心地……”
……
……
生命无声坠落，痛苦之后是永远的宁静。两人的手一直相握，到死没有放开。黑夜吞没了两人的生命，他们的时间被永远定格在那个夜晚，那双相握的手，也就此定格。
虚假的繁荣终会落幕，即使用金银点缀外表，也无法掩盖其内里空洞，所以纵使妆点得再过美丽，也终究敌不过命运之手轻轻一推。他们从未有过后路，也从未考虑过后路，强大是他们的特点，也是弱点。他们从不认为自己会输，因为他们看不到自己的命运，也看不到——背后那双操控一切的手。
【蚂蚁篇完】
作者有话说
第117章 黎明之前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