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入睡后》加菲鱼

27、3-9

　　由于荣棵要求曾与今晚上就去他家照顾Ewa，她便得收拾几件衣服，所幸曾家离得不远，易明格开过两个街口靠边停车，望着曾与今走远的背影，他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对坐在副驾上的荣棵说：“妈呀，刚刚真是落荒而逃，曾叔叔那张脸简直比锅底还黑，吓死我了。”

　　荣棵纠结的点不在这里，他询问道：“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是不是一定得留下来吃饭？”

　　易明格不是十分清楚他们前面争执的原因，但听他一问多少也猜到了一些，他说：“是不是曾叔叔留你吃饭，你不肯，然后说话又难听，把人家得罪了？”

　　荣棵强调：“我说的都是实话。”

　　易明格嘿嘿笑，“拉倒吧，你那实话也就我听得，又直白又不讲情面，换个人谁受得了呀？”

　　“难道大家都喜欢听谎言？”

　　“NONONO。”易明格摇摆手指，“不说实话不等于就是谎言，咱们中国人比较矜持，说话讲究含蓄，要表达的意思是一个意思，换个说法别人容易接受些，拿刚才那事举例子，你不能留下来跟曾叔叔吃饭，应该委婉的说；叔叔不好意思，今天有事情实在走不开，这顿饭改天吃。最好说你请客请他吃顿好的，一是赔罪二是感谢，这么一来他还会生你气吗？”

　　荣棵眸光一闪，“为什么我要请客？”赔罪，他有什么罪？

　　易明格嘴角抽抽，“你傻呀，说点好听的场面话，给大家台阶下而已，这年头谁稀罕你请不请客？”

　　仔细想想好像还是有欺骗的性质在里面，跟他做人原则不符，觉得很是两难，不由得犹豫了几分钟才说：“我会请他吃饭的，他今天很生气。”

　　易明格无力的垂头叹气，“随便你，高兴就好。”

　　曾与今收拾东西很快，几件换洗衣服和一包洗漱用品，装在那个她惯常使用的大背包里，因为惦记着Ewa就跟梁姨两个人在餐厅，脚下一阵风冲了下来，易明格远远瞧见噗嗤一笑，“亏得我眼神好，眼神不好的还以为一个大包在路上蹦呢，太诡异了。”

　　荣棵自然也瞧见了，而且算起来是第二回，上次见她背的时候，一直担心她会被压垮，于是也默默的勾起了嘴角。怪可爱的。

　　曾与今刚一上车，易明格便一脚油门催车上路，这时早过了晚高峰路况不错，车子顺顺当当开了不到二十分钟到了预约好的餐厅。

　　曾与今开始以为易明格会订西餐厅，没曾想却是地地道道的中餐馆，一行三人上了二楼包间，推开门饭菜飘香，梁姨和Ewa坐在一桌菜后头，见他们来Ewa绷着的小脸豁然一亮，虽没出声，两只小手冲曾与今展开，曾与今激动的跑过去，抱起她亲了亲两边小脸蛋，“对不起，等很久了吧？肚肚饿不饿？”

　　Ewa咯咯直笑，楸着曾与今的衣领一个劲儿摇头，曾与今心里软绵绵一片，又亲了她两下，然后跟梁姨打招呼：“你好，这几天照顾Ewa辛苦你了。”

　　梁姨笑着说不辛苦，又说怕菜凉了，让一大一下赶快坐下吃饭。实际梁姨笑容底下心里还有些膈应，这样的姑娘不该再跟她有牵扯的，奈何荣棵偏要请她，一副没她不行的样子，作为外人她不便多说什么，只是面对曾与今眼睛里没了往日的热络，有些淡淡然，不过曾与今完全没注意到，毕竟梁姨岁数一把，吃过的盐比她吃过的米多，城府深面上不显山不露水。

　　饭桌上有易明格这活宝在，根本不用担心冷场，他一张嘴既负责吃喝又负责闲侃忙得不亦乐乎，曾与今默默把Ewa和自己的碗挪开去，他瞅见了就问是何用意，曾与今也不瞒他，诚实道：“注意卫生，避免飞沫传染。”

　　易明格顿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瞪着她抹一把嘴，怪叫道：“嘿？！还能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了？”

　　曾与今正色，“我这职业病，请多包涵。”

　　梁姨不解两人打什么哑谜，疑惑道：“怎么啦？”

　　易明格活像受了委屈的孩子，噘着嘴跟家长告状：“小曾护士嫌我喷口水脏！”

　　其实曾与今和易明格两厢来去本意是逗乐子的，然而梁姨却误会了，她早看曾与今不顺眼自然“护短”，微沉着脸对曾与今说：“小曾护士，咱们今天聚在一起吃饭那是缘分，你说话要有分寸，别得意忘形了。”

　　此言一出包间里瞬时静悄悄，曾与今仿佛被兜头浇了一瓢凉水，此时此刻她幡然醒悟，梁姨呆在“五医”有一段日子了，岂会不受谣言的影响？在她眼里自己就是一个人人唾骂的“小三”，辞职去给荣教授家当看护那是攀了高枝儿，所以“说话要有分寸，别得意忘形”！莫大的难堪以及耻辱一寸一寸吞噬而来，身体不知不觉一寸寸僵硬麻木……

　　祸从口出的易明格怔愣得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救场，一会儿看看石化的曾与今，一会儿看看若无其事的梁姨：“……不是，那什么……梁姨你……”

　　这时荣棵敏捷的站起来，从曾与今怀里抱过Ewa，又腾出一只手托着她的肘弯一把将她拽起，“我们吃饱了，现在回家。”

　　“哎，Pual！”易明格也跟着站起来。

　　“你陪梁姨，不用管我们。”荣棵简单的吩咐道，转而向梁姨颔首，“我们先走了，再见。”

　　梁姨自觉自己在维护他们，未料竟搞得大家不欢而散，表情不禁有些讪讪，干笑两声说：“我看Ewa都没吃上几口，不要急着走嘛，饿着孩子不好。”

　　Ewa口不能言，心思却极为敏感，细嫩的手臂紧紧箍着荣棵的脖颈，两眼盯着曾与今生怕她凭空消失似的，就是不理拿她当借口的梁姨。

　　荣棵客气的一笑，“没关系，我们会照顾她的。”

　　说罢，手掌略往下一滑，握住曾与今的手，温暖而坚定的力量徐徐传递过来，她低垂的睫毛轻轻颤动，仿若凄惨中觅得了一处依仗，油然反握住他，他则沉默的带着她走了出去。

　　荣棵一拖二在路边拦车，即使没回头确认也知道她哭了，躺在手心的她的手一直在发抖，有怒更有怨，世俗待她不公，他仰头望天，言辞匮乏的境况下真没有半点选择。

　　曾与今无声垂泪，自怜自哀，却猛然间感觉身子一轻，下一秒落入一个陌生的怀抱，脸颊擦过衣料细微的疼，她茫然抬头只看见某人方正的下巴，接着另一只小小的手伸出来，抹去她眼角的潮湿，那是与她分享同一片胸膛的Ewa小朋友。

　　曾与今下意识挣扎，某人的大手不可撼动的扣着她肩膀，令她只能贴着他，以一个无比怪异的姿势，像失手撞上树干的猴儿，他则不肯移动一下高昂的头颅，视线笔直射往天际，声音木然道：“没别的，就借你靠一靠。”

　　这话犹如咒语，曾与今随之定住，耳边响彻他沉着有力的心跳声，Ewa小朋友坚持不懈将她所有泪痕擦干，最后努力跟她笑了一笑，尽管他们表达方式迥异，却不妨碍曾与今感怀源自一大一小给予的关切，濒临崩溃的尊严丝丝缕缕得以慰籍，她阖上酸涩的眼皮，蹭一蹭靠得不大舒服的“树干”，长长吐出一口气。

　　暮春沁凉的晚风拂来，密密匝匝将他们三人围裹在一起，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亲昵，偶有路人经过，均被这奇怪的一家三口吸引，而后付诸一笑，当街秀恩爱，赞。

　　……

　　南门F大既是学校本部又是老校区，经过多年发展渐渐与周边环境融合，校园外面的道路四通八达，一条夜市街甚至贯穿大学生公寓城，入夜后灯火辉煌人来人往，显得热闹非凡，曾与今还在念护校的时候，每逢周末都跟要好的同学相约来此逛街吃东西，当然那会儿公寓城尚未建成，沿街的店铺也未像现在规划得那么齐整，多以地摊和大排档为主却更接地气，无拘无束挥洒自在，今日再来虽有点“物是人非”倒也挺怀念。

　　可惜荣教授就没她这种兴致了，他性格喜静嫌闹腾，还好教职员工宿舍隔开了一条马路，另辟有围墙兼有保安物业管理，小摊小贩不得入内，而他居住的专家楼又处于比较靠后的位置，总算是闹中取静。

　　出租车缓缓停在专家楼门前，荣棵付了车资，先抱着Ewa下车，曾与今知道他绅士风度要替女士开车门，但不想抱孩子的他麻烦，赶紧自己开门下车，荣棵默默看她一眼，没说什么转头往里走。

　　曾与今当年与“上大学”擦肩，怎知多年后竟来到大学教授家里当看护，她忍不住四下里张望，左右一栋栋单元楼连成排，间或有绿树草地花圃点缀，亦有篮球场、停车场，路灯照耀下小径蜿蜒，其实跟普通住宅区别无二致，只不过因为住户们职业都是F大老师，让曾与今觉得学术氛围浓一点，等级高一点，心生敬畏一点。

　　相较而言专家楼的外观稍稍来得显眼些，独门独栋高出其他楼群一截，褐色的窗户和阳台跟雪白的外墙有点偏欧陆风格，楼前有七八级石头台阶，爬上去有个假山水池，进了旋转玻璃门是开阔的门庭，大理石地板打了蜡光可鉴人，尽头立了一尊喊不出名字大概是某位科学家的石膏雕塑，旁边摆了一圈鲜花装饰，接着一边是两个电梯门，中间挂着一台液晶电视，循环播放F大的宣传片，另一边是一格格几乎占据半面墙的不锈钢信箱以及一处公共信息栏，上头贴满了各类中英文夹杂的小广告，外卖的招租的联系外教的，居然还有寻小猫小狗的……

　　曾与今看得满头黑线，怀疑楼里住的到底是些什么专家？荣棵倒是认真扫了一圈，没有发现值得关注的信息后打开自家信箱，拿出一沓广告折页和几封信，刚准备查看又忽然想到什么，问身后的曾与今：“你需要这里的地址吗？”

　　“……需要。”她原想要来干嘛，这年头谁还会写信给她？后又想自己没事爱逛逛淘宝，得帮快递大哥要送货地址。

　　荣棵点点头，随手往信息栏上一扯，撕了片纸条递她手里，曾与今纳罕的来回一看，好吧，他扯的是一则寻狗启示下留的联系地址，中英文双语，足够详细。

　　“使用的时候，把电话号码换成你的就行了。”荣教授友情提示。

　　教授同志学识渊博，做事情面面俱到，曾与今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