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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尔虞我诈(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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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往年一样,我和莫筱筠同住一个房间。她还是若无其事地和我谈天说地,挽着我一起去吃饭。她有一双温婉的大眼睛,总是透着少女般的纯稚,有时我看着它们,会怀疑自己小人之心,甚至想过说出来与她对质。
可是如果是真的,怎么办?把从前所有的情谊一笔勾销吗?
我没有勇气承担最坏的结果,所以最终选择沉默。下个赛季也许是我们职业生涯的终点,我想我们应该像从前的每一次一样,相互扶持着走到最后。
人心叵测,可我还是更愿意相信人与人之间的真情。
为了新赛季的体能储备和技术提高,集训的强度向来很大,每天回到房间,恨不得倒头就睡。只有看到黎华的短信或者与他通话时,紧绷的神经才会松弛下来。虽然相隔一万多公里,我们却好像一点时差都没有。每一次我打电话给他,他都会第一时间接起,并且声音听不出一点疲惫。也许因为为了陪我他积攒了太多工作所以日夜赶工,也许他只是不想让我因打扰了他的睡眠而自责,无论哪一种,我都为之感动与心疼。
我终于明白,只要你足够爱一个人,时间和空间都构不成任何阻碍。
训练超乎寻常地顺利,渐渐能找回昔日驰骋冰场的状态。本赛季我的自由滑曲目选定为《F大调钢琴协奏曲》,这样的古典小品我表演起来最为游刃有余。不到一个月,竟已能将整套节目拿下,只是三周跳的稳定性还待加强。在加拿大的最后几天,我每天都在冰场留到最后,一次又一次重复着各种三周跳。
五月的蒙特利尔夜晚,天气依旧很冷。路灯寂寂,通往宿舍的路寂寥无人,颇有些阴森,我一个人缩着脖子,快步疾走。
不知从哪儿传来女人的哭泣声,断断续续,幽怨而飘渺。
我毛骨悚然,下意识地摸住手机,万一有个什么突发状况,还能第一时间求救。
哭声越来越近,我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拐过小路,我看到了坐在长凳上的女人,双手掩面,哭得克制。路灯在她身旁静静地亮着,画面说不出地凄凉。
我踌躇半晌,还是决定轻声唤她:“古芊菁?”
她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脸抬起来,白皙的脸庞上爬满了泪痕,美丽的大眼睛里水波潋滟,少了平日的倨傲,竟是楚楚动人。
“你没事吧?”我问她。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动,整个人像定了格似地坐在路灯下。
我进退两难,觉得自己还是少管闲事为好,于是从她面前走过。
“方若绮。”她叫住我。
“嗯?”我似乎已经预感到她接下来要对我说的话。
“你是对的。”
“你是说……”
我终究没有把那个名字说出口,否则对面前的泪人儿来说好像有些残忍。
她点头,然后竟扯着嘴角笑了起来,带着眼泪的笑容绝望得渗人。“百老汇的剧团看中他,邀请他去美国发展,他答应了,一点犹豫都没有。”
这样的结果并不出乎意料。因为太过了解她的感受,我反而不知该如何安慰。
“在PSTV的那天,你说出了我所害怕的事,所以我才……”一字一句,她说得如此艰难。她生来骄傲,要有多少勇气,才能承认是自己错了。
“我明白。”我不忍心地打断了她。
现在的她,过去的我。
或许曾经我未必真正将她当作朋友,但这一刻,我们的确站在了一起,深刻地理解对方的所有心情。
她拭去泪水,重新仰起脸:“我简直是见了鬼,才会跟这个男人在一起,甚至不惜疏远你,他根本不值得被人爱。”
“是你自己送上门的,不是吗?”突如其来的声音令我们两个同时一惊,黑暗处,莫筱筠不急不缓地走来,表情波澜不兴,眼里却尽是讥讽。
“筱筠……”我隐隐地觉得不安,也许隐瞒自己知道她的所作所为,就是为了避免这一刻的到来。
她看着我,表情温和了一些:“你那么晚还没回来,我出来看看你。”
“我们回去吧。”我试图将她拉走。
“等一下,”古芊菁却一脸怒意,“你还没把话说清楚。”
“好啊,”莫筱筠笑了一下,淡得不着痕迹,却看得我心惊肉跳,“我是说,是你自己经常去民歌餐厅,才把他追到的吧。”
“餐厅是公共场所,我想去自然能去,关你什么事。”
“呵,你看上的是餐厅,还是餐厅里的人,你自己清楚。既然当初急着送上门,现在被甩了还有脸向人家的前女友博同情。”
古芊菁从长凳上站起来,对着她扬手就是一巴掌,我几乎要合上眼睛不敢看,可是她的手却迟迟没有落下,手腕被莫筱筠准确地抓住。
她们互不相让地对峙着,寒风猎猎,穿行在我们之间。
“筱筠,别说了,我们走吧。”
我再次出言劝阻,莫筱筠稍作迟疑,松开了手,却猝不及防地撩起另一只手,“啪”地一声,在静夜里,竟似有刺耳的回声不绝于耳。
古芊菁瞪大了眼睛,愣怔着忘了抬手捂住自己的脸,清晰的手指印很快地在那张洁白如瓷的脸上浮现出来。
“筱筠,太过分了!”我终于忍不住呵责她。
她却似有茫然:“她一边跟你做朋友,一边跟你的前男友打得火热,还为他对你恶言相向,你竟然维护她?”
无论古芊菁是否主动向林立翔示好,无论他们的关系如何发展,现在的我根本就不在乎。人与人之间倘若非要清算至此,这个世界将会变得多么凉薄。
我突然觉得眼前的女孩无比陌生:“那你自己呢,如果你没有去民歌餐厅,又怎么会在那里见到她?”
她的睫毛颤了颤:“我也有喜欢别人的权利吧。”
我惊愕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古芊菁亦是同样。
“真可惜,我没有一个当导演的爸爸。”
嫉妒真是可怕,将这个与世无争的女孩变得面目全非,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被呼啸的晚风吹得支离破碎:“就算你恨她,那么你也恨我吗?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朋友,可是你选择公开我们的录音,就知道会把我推到风口浪尖。”
“你是说……”古芊菁提高了嗓音,“PSTV的录音是她干的?!”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她露出坦然的神情,“你失去了林立翔,马上又会有黎华。离开赛场一年,就可以轻易抢走我的参赛资格。朋友吗?像你这样的人,会需要我这样的人做朋友?你不过是接受并且习惯了这么多年和我一起训练和比赛的事实而已。”
她总是恬淡如水,即使此时此刻,身上都毫无戾气,可是那清晰的一字一句如同针尖,扎得我的心千疮百孔。“这十几年,对你来说真的只是这样而已吗?就算如此,为什么不能忍耐到最后呢,奥运会一过,什么都结束了……为什么一定要闹到这种地步……”
“真是够了!”古芊菁怒不可遏地斥责莫筱筠,“说得只有你自己才是受害者一样!能站上赛场的,哪个没吃过苦?髌骨骨折和十字韧带撕裂,搁你身上你敢说自己能扛下来?自己不如别人,还能怪别人太努力太优秀?”
“你闭嘴!”莫筱筠的声音在颤栗。
“你落选世锦赛,也是因为没有方若绮在,我们就没有足够的能力拿到满额参赛的资格。如果你是世界冠军,我就不信谁还能抢走你的名额!”
“闭嘴!”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
“爱情也一样,你自己不争取还见不得别人幸福?我没有抢你的男朋友,方若绮的幸福也是她应得的,而你呢?只会在背后做小动作出卖别人,你说得没错,你的确不配做方若绮的朋友!”
“闭嘴!”撕心裂肺的叫喊卸去了她所有的力气,莫筱筠缓缓地蹲下来,捂着脸放声大哭。
凛冽的风吹得我睁不开眼睛,恍惚间,我仿佛看到,那十几年的悠悠岁月,如一帧帧老旧的照片,散落在风中,被时光蹉跎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