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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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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爷向来不喜欢夫人和姨娘们打扰老夫人,您还是回去吧……”画眉在旁极力劝说,想靠乔老夫人这条捷径讨好乔申的,卓小小可不是府里第一个。
但连明媒正娶的周氏刚进门时,贸然来“禅心堂”都吃了闭门羹,让乔申知道以后还黑着脸训了一顿。这位普通婆家都看不上的女伎,在老夫人身上能讨得什么好?刚刚进府就往各处动脑筋,本以为卓小小还算知进退,没想到也是一个不省心的主儿。
庵堂在城外的重森山半山腰上,石梯又窄又陡,轿子没有办法通过只能停在山脚下,两人步行上山。小小走到一半,停下来喘口气,说:“不碍事。老夫人若是不愿意见人,我们就当来这儿登高一趟罢。”
这是卓小小来洛阳的第四十三天,她想知道自己究竟嫁了一个什么人。
一路拾级而上,画眉喊了一声:“是这儿了。”
重森山上绿被延绵,荒山中长出一处排列整齐的竹干栅栏,却被藤蔓树影遮去大半,远处看不真切,只以为是隐于深林的农家院落。
一路走上来,画眉满头是汗,只听小小说:“你在这儿歇着吧,我一个人进去就是。”
画眉微楞,但什么也没说,将食盒递给小小。说到底只有十几天的主仆关系,她不信任自己也正常。
小小提着食盒走进去,里头是一片开垦过的田地,枝叶上结着小南瓜。沿着中间的石径往前走,才能看见由石墙围起的庵堂,门上红漆斑驳,看样子已经有许多年历史了。
这路上走来小小都没有看见一个人影,虽听说老夫人喜静,可静悄悄空落落的,有些不同寻常。
走近石墙,隐约听见里面有说话的声音。
石墙的大门还是虚掩着的,小小轻轻推开,一个砖石大屋映入眼内,忽而听见男人的声音,她连忙停下脚步。
“我从前认识的付如蓁,从来不信神鬼之说。”男人的声音说。
“那是二十年前的付如蓁。”女人淡淡回应,“经历了二十年的人事,我怎么能不畏鬼神信命运?”
屋内一阵沉默。墙外同样空旷寂静,小小盯着门扉,不知敲还是不敲。
这时,男人又说:“一个人做了恶,难道敲经念佛就不会下地狱?”
“原来阎大人来这儿是跟我聊佛偈的。”女人冷笑一声,说:“旁人我不知道,你阎复生就算信了满天神佛,孽镜台一样有你的位置。”
屋内传来一阵桌椅碰撞的声音,随后清脆的巴掌声,瓷器跌碎的声音……听得人胆颤心惊。
男子低吼道:“你以为北齐两年我过的是什么生活?本就是从地狱里逃出来的,再下去又何妨!可这次我不寂寞了,你的好丈夫我的好兄弟在阴曹地府等着,一报还一报,我身上受过的刑都会报应在他身上。眼泪?你想起他心疼?乔暄死了,可我还在人世间受罪,你该心疼的人是我……”
“暄哥因你而死,再大的仇债他都还清了!”女人嘶声喊道,“我儿何辜?你取了寅儿性命还不够,连申儿你也不放过?”
说话的人是乔老夫人?小小暗自一惊,心中的疑惧和不安笼罩心头。
“你没有资格跟我讨价还价。以为躲在佛堂里敲经就当前事已了?你欠我的,你儿子来还。”
门猛地被推开,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屋前都是田地一片开阔,小小想躲也来不及了,迎面便碰上此人。男子大约四五十岁,鼻梁上有一道赫目的疤痕,眼神阴沉得吓人。
小小忙低着头,吓得心脏咚咚直跳。
佛堂里,乔老夫人颓然倒在地上,脸上泪痕不住。看到门外的陌生人,她惊愕坐起,喝道:“谁?”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唯有硬着头皮开口:“妾身卓氏……”
男人深深地看她一眼,再也没有说一句话,便转身往屋后走去,身影消失在延绵的后墙之中。
只剩下她们两个人了。气氛僵持了片刻,小小率先开口:“老夫人……”
“出去!”
小小一怔,默默放下食盒,转身沿着石径原路折返。
她撞破了一个不同寻常的约会,而且事关乔申的母亲。但这不是最令她胆颤心惊的。前襄城伯不是寒疾复发病死的吗?乔申哥哥不是死在马蹄之下的吗?可哭声犹在耳畔,她分明听见乔老夫人的指控,乔家一门忠烈的来由可没有这么简单。
她想起那个寂寥的背影,寒夜里那双沉郁的眼睛,这就是他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吗?
茫然之间,小小已经走到栅栏边上。明晃晃的日头底下,从墙外蔓上墙内的枫藤绿油发亮,蓦地一看,才发现石墙上钻出密密麻麻的蚁洞,却因被藤蔓掩盖,这样无迹可寻,哪一天墙跟蚀穿也许没有人发现。
门外等待的画眉发现了小小,看她一脸惆怅,连忙迎了上去关切问道:“姨娘见着老夫人吗?”
“什么也别问,回去。”
大约在里头受了气,又不愿让下人晓得。
画眉心里想,哪里有不透风的墙,轿夫、门房……一双双眼睛看着,说不定已经传到各位夫人姨娘耳中了,冷嘲热讽倒是简单,往重里说就算逾矩了,卓氏少不免要挨罚。
“姨娘请慢!”这时,有人从院子里追了上来。
说话那人是个年过五十的老妈妈,她和蔼地笑着,对小小说:“真是对不住姨娘,底下人第一次见您还以为是生人,劳您大量了。”
画眉微微一愣,又听那老妈妈说:“夫人惦记着府里呢,让老奴来请姨娘进禅心堂。”
小小面色踌躇,忽然感觉后腰处被轻轻推了一把,不用说也知道是谁。她暗自叹气,唯有又走一趟。
正走着,忽听画眉说:“姨娘知道老夫人静心礼佛,亲手做了几道斋菜,也不知道合不合老夫人胃口。”
老妈妈虽然身着粗布,打扮得和农妇别无二致,行动举止却十分得体,想必是大家宅子里调教出来的。她淡淡一笑,“家里人心意,自然都是好的。”
又一次,小小走到石头砖房面前,方才放在地上的食盒已经收了进去,庵堂内乔老夫人诵读佛经,方才的兵荒马乱荡然无存。
身后的老妈妈和画眉退了出去。小小跨进门槛,只见刚才颓然哭泣的妇人如今跪在蒲团上,背对自己喃喃有词。
小小还没见过如此摆设简单的佛堂。白墙青砖,佛案无鲜果无香烛,一尊金身佛像而已。
直至第十遍心经念完,老夫人才从蒲团上站起来。她伸出手来扶,老夫人瞥了她一眼,才把手交给她。
老夫人在交椅前坐下,这时小小才看清她的模样。不施妆粉,依然带几分秀雅,即便上了年岁,婉约脱俗的气质也无法掩盖。看着她的脸,小小想起了某人,原来他的五官是继承了母亲。
“来洛阳这么久,还有弹琴吗?”老夫人忽然问道。
小小心中出奇,还是老老实实摇了摇头。
乔老夫人拿起她的手,看着掌心上的茧,说:“那就可惜了。难得是一双弹琴的手。”抬起下巴审视着小小,“还有这张脸,在天香阁不少男人会愿意为它一掷千金吧?”
她不禁把手抽回,“夫人既然看不起小小的出身……”
“如果可以,我不会同意申儿让你进府。事实是我没有选择,你也没有。他从扬州回来以后,所有东西都拿定了主意。”乔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孩儿长大了,做事情有主见有决断力,却会伤害许多爱他的人。”
说的是周氏、田氏?她忍不住反驳:“只要能留在府里,我不会有其他非分之想。对二爷不利的事情,我都不会做的。”
乔老夫人瞅着她,嘴角微微一撇,似乎觉得好笑。“你有这份心,自然很好。”
“只是今天,我想知道……”小小努力在脑海搜寻着合适的词语,让眼前的人不至发怒。
“你会知道的,不过不是今天,下一次吧。”乔夫人的眼眸看穿她的心思,依然神色从容,与方才那个倒在地上饮泣的女人毫无相似之处。“下一次你来,我告诉你。”
“但现在你该回去了。”
怀揣着心事,小小默然往门边走去。此时乔老夫人忽然又问:“你方才说,不会做对乔申不利的事情?”
小小转过头来,看着她。只听她说:“那今天的事,你不该让多一个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