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肾好的医生 ...
-
当小水被平日里的闹钟叫醒时,她正以蜷曲的姿势窝在沙发里睡着,大脑还未清醒,不舒服的睡姿造成的颈部酸疼已经在提醒她今天醒来的地点不同往日。
揉揉眼睛,只见对面沙发上李力也正蜷曲地睡着,沙发太过窄小,李力即便缩着,半条腿也耷拉下来。小水坐起来,想告诉他赶紧退房回旅馆休息吧。甫一起身,刚才没有意识到的盖在身上的西装外套也一下子滑落到地上,哎哟,看不出李老师还蛮善良体贴的,小水心里一乐,捡起西装,却在低头的一瞬间,闻到自己T恤衫上竟然散发着浓浓的酒气!
果然,西装外套上全是酒味!那仅存的一丝一毫感激瞬间烟消云散。小水一边恶心着,一边将西装反复检查了一番,看是否有残存的呕吐物。
正在起床气的怒火中无比怨念着,手机适时地响起,是蒋蒋。
“小水你回来了吗?你们宿舍的灯怎么亮的?”
哦,小水揉揉脑袋,才想起来昨晚出来买宵夜,她只落了锁没关灯就出来了,瞥了一眼李老师还在安静地睡着,她蹑手蹑脚地走到包间门外,“嗯,回来了,蒋蒋,你给我送件干净的T恤,我在美好时光KTV。”
“你在开房?”蒋蒋的声音听起来真是故作惊讶和惊喜。
“回头说,你快过来。”小水恶狠狠地挂断电话,在门外徘徊了一会,朝窗外瞅了瞅,看蒋蒋是否走过来,不多时,房间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她推门一看,李力已经坐起来了。
他默不作声,安静地揉着头,紧皱的眉头示意着大醉可不是好玩的。四下寂静,他突然抬头看看门口的小水,半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
道歉来得这样及时,小水本还想义正言辞地声讨他,这时全都没出息地收了回去,“没事,李老师你还难受吗?”
她想,这样的李力她是没有见过的,之前的一个星期,他脾气古怪时好时坏,昨晚的他却好似伤心欲绝买醉唱歌,而这一刻,他带着几分还没睡醒的笑意看着自己,睡姿不好被压坏的头发有些凌乱,白衬衫也被压得满是褶皱,领口处松了两颗扣子看起来有那么一丝不羁随意,可就是这样,小水仍然觉得李力很……很好看。
现在是北京时间6:28,小水还没睡醒。
“好多了,麻烦你了。”他刚醒过来,声音还带着昨晚唱歌过度的沙哑,“那个……我昨晚没怎么样吧?”李力吐着舌头抿了抿嘴,带着一丝尴尬抬眼瞥向小水。
“昨晚?”小水鬼心思突然全都冒出来,“师兄你都不知道你酒品好差的,走在大马路中间就要抱着电线杆唱歌,我给你拉到KTV你才免得丢人,唱凤凰传奇还自己分男女对唱,我第一次见人喝醉像你这样。”小水手舞足蹈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看着李力还没舒展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小水脑袋里精分的小人乐不可支,从此以后,哼,李力你也是有把柄在我于小水的手中了。
沉静片刻,李力开口,“虽然我现在有些糊涂,但你瞎扯也有个谱,你们家大马路中间有电线杆?”他挑挑眉看着她,对这番编排毫不在意。
“呃……”小水无奈地抚额。
说谎时还是需要提前打一下草稿的。
李力好笑地看着他的小实习生,起身往门外走,“我去洗个脸,你也赶快回去吧。”小水正用手把马尾分成两股,用力一扯,有些松垮的马尾束发又紧了紧,听到他的吩咐,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李力的手刚放在把手上,门便被大力地从外面推开了,“小婊砸,我给你送衣服来啦!”
那样清脆而又元气满满的声音,只闻其声,小水便知道是蒋蒋。
蒋蒋,大名蒋兮然,陌生人面前一副生人勿近近我者死的冰美人模样,遇到闺蜜就一副抱抱亲亲的死狗状态。她侧倚在门框上叉着腰,“什么时候回来的,昨晚跟谁在这开房呢?想不到去了帝都一周我们小水,嗯?”蒋蒋一副□□贱笑表情望着眼前呆若木鸡眼神在门上左右游离的小水。
沉默两秒后,李力右手活动着刚被挤压到的左手手腕,缓缓从门后移出身子,望着眼前这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冒失女孩子。
“李老师,这我同学蒋兮然。”小水望着互相被对方吓到的两人介绍道。蒋蒋也迅速回过神,站直了身子嗫嗫地说了声,“李老师好。”
李力显然没明白小水的同学为什么会大清早出现在这里,回过头冲她问,“嗯?”
真是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小水只好坦白招了,“李老师你的外套全是酒味,弄得我T恤上也是……”边说着边把沙发上的西装递给他,小水没说完的是,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吐啊,想想都觉得好恶心啊。
蒋蒋不合时宜地吸了口气,李力回头看着她的表情,不用猜也知道她想多了,瞬间更加尴尬,一把抢过他的西装,压低声音对小水说,“跟你同学说清楚。”便急匆匆从门和蒋蒋的夹缝间挤过去。
待得李力消失在走廊的拐角,蒋蒋张望的脑袋才肯收回来,小水刚欲张嘴,蒋蒋用手比了个“嘘”,然后把手提袋扔给她,“赶紧换上吧。”说着就把门关上反锁了。
“他是你老师?”蒋蒋问。
“嗯,实习老师。”小水利落地脱下身上的衣服。
蒋蒋瞥了一眼,便啧啧道,“小水我每次看到你的身材就会想起一个成语。”
“什么?”
“板上钉钉。”
小水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有位名人说得好,卿本佳人,奈何胸小。
小水三言两语简而言之描述了昨晚的情景,蒋蒋坐在玻璃茶几上翘着二郎腿,“那这师兄还蛮可怜的,所以大学谈什么恋爱,搞得同学聚会都这么尴尬。可是师兄这么有姿色的人,还能被甩?”小水摇摇头,“光有脸有什么用,他脾气太阴晴不定了,我是他女朋友我也受不了。”
“哪里阴晴不定,我觉得师兄很羞涩嘛。”“就这一会你哪里看出他羞涩?”“他说话脸红。”“他那是喝酒上脸,你是没看到他调戏单位漂亮姐姐的样子……”
门上传来笃笃两声敲门,李力轻轻说了声,“退房走啦。”
一心想做实习老师超级狗腿的小水顿时没了力气压在蒋蒋身上。
“他应该没听见我说他坏话吧?”
“我说没……也得你自己信啊。”蒋蒋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硌得小水抚着脸坐直了,继续哀嚎不已。
夏日天长,才7点已然天光大亮,走出KTV,李力望着阳光,突然有一种重生般的感觉,一切尘埃落定,总是要开始走一段新的路,这些年,已足够。
六年,终于不再留念。
“那李老师我和蒋蒋就先回去了哈。”走在分岔路口小水冲李力道别。
他微笑着点点头,刚想摆手示意快回去补个觉吧,突然胃部一阵绞痛,硬生生将温柔的微笑扭曲成了隐忍的痛苦,他有些难受地弯下腰。
小水和蒋蒋被这戏剧性的一幕看傻了眼,“胃痉挛?阑尾炎?”小水胡乱猜着。
“还是快送医院吧,你们实习老师跟碰瓷似的。”后半句蒋蒋压低了声音咬耳朵。
清晨的出租车载着两女一男一溜烟往医院飞奔,小水扶着李力坐在后排,看着他脸色越来越苍白,额角还沁出汗滴,隐忍的抽气声让人感觉他分分钟就会白眼一翻倒在这里。
“师傅去S大附医。”蒋蒋麻利跳上车跟司机打了招呼。
“不去S大附医,去中心医院。”李力突然开口抗议。
“李老师,中心医院太远,还是去附医吧。”小水解释道,李力仍然不停摆手以示抗议,小水无奈抬头看着蒋蒋,“附医附医,死了怎么办。”蒋蒋简单直白地抛过来一句话。
几分钟后,李力便被抬上病床运进急诊大厅,清晨的医院人并不多,“怎么回事?”白大褂边搭手接过病床边问。
“啊?”小水脑袋仿佛当机,“那个,喝酒了,喝了很多,又很兴奋,唱了大半宿歌,我也不知道他唱到几点,早上就这样了。”小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毫无章法。
白大褂用手扒过李力的脸,愣了愣,突然就笑了,简单检查了一下,回头对小水和蒋蒋说,”我大概知道了,没事,输个液就好了,你们去办一下手续吧。”有些昏迷的李力睁开眼,嘴唇微动。
“他说什么?”蒋蒋问。
“他妈的。”白大褂压抑不住的笑意。
“他们看起来认识。”小水啜着吸管对身边啃面包的蒋蒋说道。
“看起来还关系匪浅,大学同学?”“怪不得不愿意来附医,原来是怕遇到同学,感觉李老师从昨天就倒霉透顶了。”
两人走到急诊大厅,李力正躺在病床上安静地输液,白大褂从旁边的病房出来,跟护士交待了几句便走过来,“不是没事吗?怎么还昏迷着?”小水放下手中的牛奶问道。
“他那是困的。”白大褂好笑地看着他,调节着输液速度。
“哦,你们认识?”
“大学同学,S大足球队的。”
“原来是师兄啊,师兄怎么称呼?”小水用胳膊肘拐拐蒋蒋,蒋蒋一个哈欠一脸木然又掏出一盒牛奶递给她,小水狗腿地递给他。
他倒也没客气戳开就喝,顺手指了指身前的名牌,小水盯了一会,念道:
“你叫甚好心?”
“噗”蒋蒋没忍住将口中的牛奶喷出,却也忍不住也歪了脑袋看他的名牌。谌恏则见怪不怪地笑笑,“嗯,你可以叫我好心医生。”
“为什么不叫肾好医生呢?”蒋蒋咂摸着吸管,默默补刀。
肾好?谌恏有些冷汗,这年头小姑娘都这么牙尖嘴利了?
“你是李力女朋友?”谌恏突然开门见山问道。
“不是不是,李老师是我实习老师。”小水赶紧撇清。
“什么?实习生!我靠我还没毕业Lily都开始带实习生了!”白大褂突然变成了一个暴走青年。“读医果然坑人啊,估计哪天他就领着孩子来了我还在见习……。”
“谌恏你安静会。”一道有气无力的声音默默地传来,躺在病床上的李力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歪着头瞪着他们,眼睛直勾勾的,带着满满的起床气。
谌恏扶着李力坐起来,不怀好意地问,“昨天你去了?”
“明知故问。”
李力说起话来有气无力,与昨晚抱着麦克风唱凤凰传奇的疯子判若两人,小水赶忙从袋子里又掏出盒牛奶,刚想帮忙把吸管插上,却发现吸管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李力看她转来转去,便伸手接了过来,从谌恏的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支笔戳开,直接喝起来。
小水刚想说什么,李力微笑着说,“谢谢了,你们赶紧回去休息吧,回北京请你吃饭,这边有谌恏就行。”小水点点头,把剩下的面包牛奶整理了一下挂在了床头,拉着蒋蒋撒腿溜了。
待得两个小姑娘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李力仍然沉默着一口一口啜着牛奶,谌恏坐在旁边的横椅上,翘着二郎腿看他,终于还是他忍不住开了口。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嘚嘚跑来参加前女友婚礼。”谌恏也收到了请柬,他给队长打了电话,电话那头冷冷回了一句,给十一个面子,都别去。
可惜,男主角,曾经的男主角却自己跑去了。列车奔波、空腹饮酒、宿醉唱歌,到现在在这里有气无力。谌恏即使不去现场都能想象得出他虚伪得体敬酒祝福的模样。
“不来显得我放不下似的。”李力仰头喝下最后一口,又没了话,只无意识地把牛奶盒子上的折角撬开又按下。
谌恏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和郗蔚曾经那样好,那个眉目清丽的小学妹,那个即便是下着大雨也会在场边看他们集训的姑娘,那个喜欢与十一一起穿着阿根廷队服在校园里游荡的“二十四孝女友”,他们都曾戏称她“弟妹”,谁都以为毕业后马上就会喝他们的喜酒,却不料他们的分手来得比谁都平静,李力说,她说她累了。
相爱时那浓烈的酒,究竟怎样会在异地十七个月后被稀释成一杯蒸馏水呢?
“那现在呢?”谌恏还是忍不住问。
“我想上厕所。”李力突然委屈地看着他。
谁他妈想问你这个。谌恏一阵郁闷。
输液管滴滴答答,李力在半梦半醒间混沌着意识。他看见大二时去迎新生,商学院一群男生跟饿狼似的堵在那里,抢着帮女神级学妹拎箱子,他看着旁边一个齐耳短发的姑娘,走过去说,我帮你吧;大三时踢足球联赛,那时的短发傻妞早已长发飘起,成了S大足球圈里有名的贤惠女友,那时为了在她面前显摆,没少受伤;大四毕业分别,他跟一群兄弟喝得酩酊大醉,她陪着他坐在马路牙子上,听着他像孩子似的唱歌,痛哭,一直到晨光熹微后他北上,她继续留在A城。和所有俗套的故事结局一样,异地的相恋撑不住身边的一杯热牛奶,一年半后默契分手,又一年半,大红的结婚请柬就这么寄到他手中。
记忆的闪回像快进的老片子,舍不得就这么扔了,他缓缓地又睁开眼,谌恏在床边打着盹,他微微一动便惊醒了他,“还难受啊。”谌恏无奈道。
“嗯,难受,你看都回血了。”李力晃晃手背的输液管,好笑地看着谌恏手忙脚乱给他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