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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保研那些事(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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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在大一读完后会在社交网站PO出这样一张照片:
拥挤的教室,垒得高高的书本,统一难看的校服,墙上黑板上布满着简单粗暴的励志口号……
配字:好想重回那个教室。
是真的想重新回到那些暗无天日麻木机械的日子吗?并没有。只是很想念那种“一笔在手,天下我有”的感觉,那种因为成绩太过漂亮而被物理老师捧在手心被语文老师大呼头疼的少年得意,那种努力斟酌作文里每一个用词排比得气壮山河幽思得骄阳明媚希望印成范文被他看到的少女情怀,那种过滤了身家、容貌、谈吐后几乎以成绩为唯一考量的公平,天知道这在大学有多让人怀念。
小水早就过了在□□空间转发这种状态的年纪,大学三年让最初的一点愤懑不甘通通化作一句“看开了”。
八月份的尾巴,小水向李力第二次请假,这次的理由是,回学校处理保研事宜。
李力从电脑前抬起头,你要读研吗?
小水摇摇头,说不读。
李力不可置否,抿着笑着说,女孩子多在学校待几年挺好。
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上呢,小水打着哈哈,并不想同李力深谈,毕竟这个故事太长,他也未必愿意听。
火车呼啸过原野,此刻,她站在行政大楼8层,注视着贴在墙上的全专业成绩大榜,自己专业课成绩13名,综合成绩15名,耳边同时传来班长邵成城的声音,“咱们这次保研啊按照辅导员的初步消息,是算到综合成绩第13名。”“那第13名究竟准不准?”一个软软懦懦焦急的声音传来。
小水回头一看,学霸陈悦萱。再转头看一眼成绩单,果然,陈悦萱,综合成绩第13,专业课成绩——第4!
“这个目前还不能给你打保票的,要过几天最终的名额才会确定。”邵成城淡淡地回应着。
小水假装继续看成绩单,却用余光看到陈悦萱刹那红了眼眶,那抹平日里只坐第一排的娇小身影,此刻仿佛卸下了所有力量,她掏出手机,便拨号码边踱步到了走廊的尽头。
小水瞅着成绩单,想起叶可欣还在陪男朋友买正装,也掏出手机对着成绩单拍了起来。
突然一只纤细的手指闯入了取景框,指尖从成绩大榜的中间部位开始一点一点往上移动,小水的视线随着她的手指,最终定格在了“第二名任思韫”。
紧接着身边涌起一阵惊喜的欢呼,“天啊,第二名啊,外保都可以啊!”“韫韫这是要和你们家老谢双宿双飞北京见么?”“不管了不管了请吃饭啊……”
小水缓缓抽身从拥挤的人群中退出来,眼前的任思韫,还保持着刚刚看到成绩后用手轻掩嘴巴的动作,面对周围人的恭喜,显得十分意外。这短短的十分钟里,当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不过,记忆太过揪住细节的小水,仿佛具备电影里主人公随时可以倒带回忆的功能,那是上学期最后一节形势政策课,辅导员让大家填一下毕业意向,小水清清楚楚记得,任思韫填的是“工作”。
漂亮的、大方得体的、满满书卷气的任思韫,标准的书香世家,祖上刨三辈都是大学老师。初见她填“工作”,小水疑惑,“我以为你会保持你们家书香世家的传统继续读书然后当老师呢?”
任思韫笑得温存善良,眼睛里带着星星一样闪烁的憧憬,“才不要呢,女生读完研究生就25岁了,万一谢铭禹嫌我老怎么办?”彼时周围同学都一阵唏嘘,任思韫向来不避讳秀恩爱。
可是,如果你真的要工作,又为什么会去发论文呢?
小水看着手机照片里拍下的成绩单,食指中指轻轻向两边一划,任思韫的学术创新一栏赫然写着50分。
小水冷冷地抿了嘴角浮起了笑,连她自己都未察觉,自己也会这样笑。
眼前停滞下一个熟悉的身影,小水一边端正了表情一边从手机上移开视线问道,“怎么样啊你?”
“保不上,考呗。”舍友代煦风轻云淡地说着,小水却知道这其中几分酸涩,大二时代煦的老同学来学校看她,她却非要拉着小水作陪吃饭,后来才知道老同学打从高一就喜欢代煦,无奈如今的小煦早已名花有主。趁代煦上厕所时,老同学不无感慨,我以前很喜欢她,她是校会主席,你不知道女孩子又雷厉风行又温柔善良有多迷人。
你们学校的阮莞?彼时《致青春》正热播,小水开玩笑道。
阮莞哪有她好?一句话噎得小水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代煦自然不如阮莞漂亮,可是在老同学眼里,她承载了少年时代所有的美好幻想。干练而又温柔,代煦的男朋友没见过,小水也没见过,那是高中时代春风得意的代煦。
而今在这所重点大学里,来自小城眉目清秀的代煦,三年时光早已磨掉了曾经的骄傲。
在这份成绩大榜里,她专业成绩中上,素质发展分几乎没有,综合评定平平。
“小水你看保研的这些人,八个人发了论文,三个人拿了院优干。”代煦仔细地审视着这张成绩单。
小水明白代煦的意思,发论文是保研前的一场暗战,算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说公开,是因为这几乎是学院的传统,如果想要保研,那么必须在大三下学期发好论文,上限五篇,每篇可以加学术创新10分,最终折算到成绩里去。一分一厘都会是另一番命运轨迹。
说秘密,这毕竟是一件上不了台面的事情,因为发一篇论文需要交300元钱,买一个版面费,学院并未在公开场合提倡,多是学长学姐的口耳相传。很显然,学霸陈悦萱不知其中厉害,只发过一篇论文,以至于专业成绩第3的她如今被挤到了综合成绩13的尴尬位置,保研与否,尚未得知。
而优干这张奖状,更是班委与院会干部每年明争暗夺的宝贝。班委们私下里吐槽XX不要脸连拿两年优干今年该轮到XX了,然而更多的是小水一样的平民大众对于这种得了便宜卖乖的行为表示不解,说到底不过是内部分赃不均的撕逼大战而已。
以小水为代表的一类苦逼党,大一做部门干事,写策划写稿子印海报抢场地收拾卫生大小杂事一箩筐,大二升副部,在部长与主管老师之间像风箱里的老鼠似的两头受气,在同级的老干事与低一级的小干事之间权衡周旋,终于千年媳妇熬成婆,大三升到部长,年终赏了一张优秀的奖状,素质发展分加3分。
是的,无论你承认不承认,这就是大学,未进化完全的社会,资源永远在上层阶级流动。在部长与主席团之间横亘着一层天花板,是小水一清二白的身家永远无法敲破的壁垒,所以无论她为这个组织付出多少心血,做到部长已然是天大恩赐;而在大学伊始就被确定的班委,更是那年夏天录取花名册到了辅导员手里后仔细斟酌了家庭背景给出的最合适的安排,三年来他们优先抢占了入党名额、优秀团员名额、优干名额……
那些年诸多如小水、代煦一般的小城姑娘以为会在这里继续高中时代的梦想,殊不知,那些若有若无的鸿沟早已将他们的距离拉得越来越远,传播学家蒂奇诺管这叫“知沟理论”。
“由于社会经济地位高者通常能比社会经济地位低者更快地获得信息,因此,大众媒介传送的信息越多,这两者之间的知识鸿沟也就越有扩大的趋势”。
传播学老师对着PPT照本宣科,于是看开了的代煦谈了男朋友日子不好不坏,看开了的小水努力蹦跶企图证明些什么。
走廊尽头的陈悦萱已经放下电话独自凝视着窗外,出乎众人意料的任思韫与她的粉丝团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离开,邵成城百无聊赖地倚在墙边摆弄着手机,等待一拨又一拨看成绩签字的同学。小水想起自己还未去成绩单上签名确认,此时人已经渐渐少了,刚走过去提起笔要签名,那熟悉的软软懦懦的声音陡然在耳边响起:
班长,我质疑成绩。
听到这里,小水一愣,仍还是低着头不动声色地签完了自己的名字。
转头看过去,陈悦萱站在邵成城前,指着成绩单一字一句地说着,“班长,我确定成绩有问题,我算过大三的绩点,不是这个。”
这次要确认的成绩单有两张,一张是三年成绩的综合大榜,事关保研名额,另一张则是大三一年的成绩排名,关系着奖学金排名。
而现在,陈悦萱对大三绩点表示质疑,间接也质疑了综合大榜。
邵成城是个很有修养的男孩子,起码看上去是这样。他对谁都客客气气,从不刻意逢迎谁,也未见他落井下石。尤其院会主席团落选,更让小水生出三分英雄气短的怜惜。
”你确定吗?重新算成绩是个大工程,中间牵涉好几个办公室,要只是不服气而质疑,老师可能会……”邵成城温和地说着,却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利害关系。
“有什么后果我承担,但我确定大三绩点有问题,我要求复核。”陈悦萱语气坚定,小水突然就想起来军训时她被晒得中暑,别的女孩都会趁机休息,她却掏出一瓶风油精抹抹太阳穴继续站,直吓得教官让全体一起休息。
从进入S大新闻系那天,小水就知道这里有太多的较真与糊涂。而眼前,陈悦萱眼眶发红,紧咬嘴唇,仿佛一松气所有的勇气都会流逝,下定决心要较真到底。
邵成城仍是几分淡漠几分客气地盯着她看了一会,沉默稍许,他说,好的,我会转达你的要求。
小水将签好自己名字的成绩单递给邵成城,刚要和代煦转身离开,他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于小水,你这张签的是弃保的,没弄错吧?
没错,我签的就是弃保的。小水语调轻扬,好像突然就开了上帝视角,让你们争去吧。
万一你前面有人弃保,你还是有机会的,这样太草率了。邵成城摇晃了手中的成绩单,哗啦哗啦的声音让人很想回头。
傻呀,谁会弃保啊。电梯门合上的前一秒,小水的声音不咸不淡地传出来。
小水觉得这是自己顶帅顶装逼的一刻,如果原本就是保研名额内的就更爽了。
邵成城没有再说话,他走到刚刚陈悦萱站立的走廊尽头向外望去,学校的行政楼建得很高,也算得上A城的地标建筑,从这里甚至可以看到市中心的广场与那座新建的被戏称为发光生殖器的大楼。这座城市包容着江南的灵秀和江北的粗犷,也躲不开内陆的闭塞和老城的杂乱,他不想再耗费三年时光在S大,在这里。
夜色静谧,各怀鬼胎。
陪男友买完正装的叶可欣直到宿舍门禁才回来,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问道,怎么样,今天有啥八卦?
“你都不关心你最终排名?”小水一边打开手机给她翻成绩单照片一边问。
“我六级没过,就算考第一也不能保研啊!”叶可欣满不在乎地戏谑道,接过小水递来的手机,“哎哟,18,不错嘛,网申时还可以写自己成绩是班级前30%。”叶可欣高考时复读了一年,打从大一就表示坚决不会读研,否则自己真的会成为老姑娘。
“代煦呢?”叶可欣看着代煦低头正算个不停,问道。
“你别打扰她,她在算大三绩点。”小水看着叶可欣满脸疑惑继续说,“陈悦萱今天跟班长说质疑成绩了,要求复核。”
“所以小煦想也亲自算一遍?”
“是的!”代煦终于舍得抬起头,摇了摇手中的计算器,“坐等好戏吧,我的成绩也不对!”
熄灯后,小水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袁维扬与蒋蒋聊着天。
“袁维扬你怎么样?”
“专业课第一,综合第二,最后时刻被我们团支书给黑了,不知道从哪里搞出来一项科技创新成果,综合评定就上去了。”
“你们不发论文吗?”
“我们工科论文没有你们的好弄。”
“对了,我们班成绩计算好像有问题,正在等待复核。”
“这也能出错,太不严谨了。”
聊天突然有些进行不下去,小水虽然自身重理轻文,却又不喜欢别人说文科一句坏话,自然不能如往常一般附和袁维扬。她关了对话,看了看蒋蒋发过来的七八条消息。六级未过的蒋蒋虽然最终拿到了综合评定第9的成绩,却依然错失保研。
“蒋蒋你怎么样?要考吗?”
“呵呵哒,我们家老蒋已经下了死命令,不读研,他宁死。”蒋蒋的老爸是中国父亲的典型代表,蒋蒋升学时他请教导主任吃饭希望给她调到最好的班,蒋蒋学车时她请教练吃饭表示自家闺女脸皮薄别骂太狠,蒋蒋报志愿时他马不停蹄跑到S大招生办询问哪个专业报了最合适,只是,这一次,没用吃饭。
“你看小水,这就是我们家老蒋千挑万选给我报的志愿,学中文,还不如学你们新闻带劲,搞得我都想转专业了。你当初怎么报的志愿啊,你老爸帮你挑的?”大一时,小水和蒋蒋常常在周末下午躺在情人坡上,和一对一对小情侣一起晒太阳,湖光波影,好不惬意。
“我?我实在不好意思告诉你,当初看那本报志愿的书,我竟然不知道汉语言文学就是中文系,要不我就和你一个班了。”小水轻描淡写地说着,她哪里会有一个鞍前马后不停为她铺路的老爸呢,那个本该是欢声笑语的夏天,在记忆中褪去了毕业照、谢师宴以及所有的青春别离,只留下无休止的谩骂和那些张张合合的嘴,在争,在吵,在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