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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终南剑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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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南剑意
初秋的终南之巅,一派漫天霜露的肃杀景象,可不同的是,漫山遍野姹紫嫣红。南飞的雁排成一行,带着嘹亮的鸣叫,挥动着翅膀。山溪自上而下,素湍绿潭,回清倒影。清风拂过,泛起点点涟漪。临溪的,是三进三间竹瓦草堂。横横斜斜扎着篱笆,院里是平整的白沙地,用观音土覆在上面,压得密实。草堂里焚着椒兰,泛着点点紫气.这本应出现在王公贵族家里的物什,却飘荡在这寻常百姓家中,虽是奇怪,可却并无什么违和感。
“少爷,该起床了!”声音来自一个一袭白衣的男子。这语气平淡无波,却在少年心里如一声黄钟大吕。
他穿上自己的衣服,坐在床边,整理着青黑色的长靴。
“喂!你到底是谁?”他问道。
“白玄。”白衣男子答道。
“你到底从哪里来?”他又问。
“那里。”白衣男子指了指窗边的瑶琴。
那是一把古朴的琴。黑色的琴面上泛着血红色的断纹,乌黑的岳山撑起了七根雪白的丝弦。伏羲式,灵动的曲线,琴尾的冠角也干净利落,用云母点下的十三颗琴徽,散发着蒙蒙白光。银白色的流苏缠着绒扣,如水一般垂下。轻盈的雁足支撑起整个琴。琴,便像一条卧龙,伏在窗边的矮榻上。
“那只是一把琴啊!十多年了,我已不是小孩子了,你就不能告诉我么?你说六月初七是我的生辰,就是昨天,我已经十六了,你还不肯告诉我么?一把琴,如何能生出一个人?”
“嬴沧,”白玄一改往日的称呼,“是啊!你十六了。有些事我以前不说,是怕你无法理解。现在我不告诉你,是怕你受到伤害,从此走向歧途。”白玄的眼神渐渐变得深邃而空灵,目光飘向远方。
突然,他的目光收了回来,道:“开始今天的功课!”身形便窜将出去。白玄的身影如一只白鸽,飞出窗户。嬴沧在后紧随,冲到院里。
“课程,枪术!”白玄应声提起靠在竹篱上的枪,嬴沧也提起枪。二人身形不停,直奔向湍急的山溪之中。溪水顺流而下,汇成一方绿潭。潭中有几块石头凸起,便成了落脚点。
白玄提枪立在石上,银白的枪身与他的身影融为一体。嬴沧手中的是一杆黑色的长枪,一袭青色长袍,似与这山溪同为一体。二人飘然而立,微微一顿,就战在一处。
“说吧,玄,你到底从哪里来?”嬴沧格开来势迅猛的长枪。
“打赢我就告诉你!”白玄自如地招架。
两条长枪,如两条龙,护住青白两道身影,并相互交击着。白玄枪影盘旋,一袭白衣飘舞如莲花一般。白玄先以枪影护身,似一朵花苞;渐渐转入攻势,这白莲也便绽开了,放出一道道枪影。嬴沧一跃而起,身形化为一条青龙,只一□□下去。
“来势汹汹!不错,力量把握得非常好。不过,速度呢?”白玄不慌不忙,闪身躲过了枪影。青色的寒芒猛刺入水潭,溅起一朵白亮的水花,随着闪烁的波光慢慢消散。
持枪人抽回枪,只一扫,又扫向那条白色的身影,自己的身形又化为一只苍鹰,左右盘旋、奔突,虚虚实实的枪影夹杂着寒光飘舞着,散出一道道青芒,似樱花飘舞一般洒向白影。突然,一道枪影似毒蛇吐信般刺向白玄。
“呵!好快的速度!不过,这似无破绽的枪势中却缺了一种精神——杀气!”白玄将手中银枪一弹、一挑,就将青色身影反震落入了山溪之中,嬴沧手中的枪也应声而断。
冰冷彻骨的溪水侵蚀着落水人的身体。寒冷,刺入骨髓的寒冷。嬴沧的身体几乎僵住,白玄震的他双臂发麻。一个简单的招式哪来的这么大的力量?
“怎么?还不起来?在溪里赖着洗澡么?”白玄伸手,嘴角扬起一抹优雅的弧度,但却掩盖不住眼里关切的眼神。
嬴沧冷哼一声,一把抓向面前人的手,身体用力站起。当他就要站起的一刹那,白玄突然放手,嬴沧又“扑通”一声,摔进了冰冷的溪水,溅起不甚漂亮的水花。
“你……”嬴沧咬牙切齿。
“兵不厌诈,要记住,无论什么时候,面对什么人,都要先相信自己。这次是我,下次换做别人,早就捅你一刀了。”白玄浅笑着,飞身上岸。
嬴沧冷着脸,也窜上了岸,狼狈地走回草庐换衣服,一路无话。
终南的夜,清冷而寂静。剑气一般的山风在一丛丛幽篁间徘徊、盘旋,其中夹杂着几声尖锐的狼啸,使人不寒而栗。
草庐之内,昏黄的烛火下,男子一袭白衣,轻抚瑶琴,一曲《秋风词》,虽简明短促,却也挥洒得淋漓尽致。琴曲飘飘渺渺,不绝如缕,从窗外飞到冷寂的夜空中,仿佛要缠上深蓝天幕上的星辰。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复散,寒鸦飞后惊……
屋脊上飘然而立的是一个少年,一身黑色的曲裾,蓝色的绣边泛着丝绸的光亮。他长叹一声,叹息化作一段白色的水雾,随风飘散。屋中的男子仿佛是听到了这声叹息,一曲终了,飘身上了屋顶,为少年披上了一件银色的狐裘。
他关切道:“少爷,夜凉了,回去歇息吧。”
少年不回话,举头仰望。深蓝的天幕中,一轮秋月在浮云间若隐若现。整个天宇仿佛一张蓝色的幕布,绣上了满天的星斗,也绣上了几缕清光,笼罩着大地。
“玄,你到底从哪里来?”少年发问。
白玄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看了看天。
“还是不肯告诉我么?”少年问道。
白玄仰天长叹,呼出的白气在空中飘荡。他淡淡道:“嬴沧,你已经十六了,我本该告诉你。不过,这件事你可能无法理解。你在这世上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十三年,能坚持走下来,已是不易,我不想让你背负的太多。”
“玄,只要是我应该背负的,我自认为能背负得起。况且,十三年了,无论你说什么,我完全相信。我不认为你会害我。”
“好吧,”白玄淡淡地苦笑,抬头看向漫天的星斗,眼神中透出苦涩和悲凉,“也罢,这事和你有关,我也不该瞒着,况且……关乎我的使命呢。”
上古传说,琴剑有灵。
茫茫南海,举目无边;飞龙潜蛟,悉生于此。在茫茫南海的深处,有一条白蛟。别的蛟通体青色,它却浑身雪白。白天潜在水底,夜里便弋翔于水面。
蛟,生于水,千年,翔于雷霆,渡劫,而为龙。
它不知道自己活了多少年,千年,或者更久。那是一个乌云蔽月的夜晚,暗血色的天幕下,飓风举起黑色的海水抛向天际。泛着紫色雷光的乌云在天上翻涌,时而划过一道道凌厉的闪电,似一场光与暗的厮杀。青蛟都潜于幽深的海底,海中水族也吓得不敢动弹。不过,在暗黑色的海面上,一条白线却在飞速游动,正是那白蛟。它知道,它的机会来了。原本只能在水中游动的白蛟,一跃而起,一飞冲天。
乌云更加厚实,越压越低,颜色也发红,化为了“战云”。白蛟飞起来,在天与海之间,它却显得如此渺小,似一条游丝般的白色闪电,冲上天宇。但劫雷,还是比想象中来得猛烈。
一道如巨剑般的雷光劈下来,带着震天动地的响声。白蛟怒吼一声,身形暴涨,尾巴一挥,便击散了第一道劫雷。身形来不及移动,第二道劫雷又劈下来。白蛟扶摇直上,对着电光一声怒吼,便将其震碎。
蛟化龙,历九重八十一道劫雷,前三重,只是开始。当白蛟一爪击碎第三重第二十七道劫雷后。他一摆尾,对着战云一声推山覆海的怒吼,扬起尖角,向云天冲去。第四重雷光与前几重已是天壤之别。第二十八道劫雷悄然降临,白蛟来不及防备,便被击中身体,血肉模糊,败鳞残甲。白蛟怒吼,速度也渐快,天海之间,一条白色的闪电盘旋于乌云之间,用身体与劫雷肉搏。中三重劫雷之后,他已是遍体鳞伤,败鳞残甲满天飞。一道汹涌的白光拉开了后三重的序幕,白蛟张开巨口,向雷光噬去。一阵爆鸣声在它体内响起,白蛟昂首,喷出一口紫黑色的淤血,在海中扩散。
劫雷还在劈着,白蛟吃痛,被击得在海中翻滚。一道,残鳞;两道,断爪;三道,穿身;四道,坠入浅滩。它伏在浅滩里,被劫雷洗礼着;血肉模糊,它已无丝毫气力。终于挨到了八十道,它只剩气若游丝,奄奄一息。
白蛟不甘地闭上了充满战意的双眼,等待着死亡的降临,忽然,在它闭眼的一瞬间,他看到了!龙!是真正的龙!
这是一条黑色的小龙,驼头、鹿角、狮口、蛇身、鱼鳞。它摆动身形,向战云冲去,在这时,最后一道劫雷瞬间降临。龙,不躲不闪,以身迎上。那只是一条小龙,如何能承受如此汹涌的雷电?只一击,肉身便化为飞灰,它的灵,化作一道雷光,向人间射去。白蛟惊了,呆望着天空。
雷霆止息,天地寂然。
白蛟渡过了劫雷,化为了龙。头上长出了龙角,身上也生出了龙鳞。
它并没有选择遨游天外,也没有选择君临海底,而是化为了一个白衣男子,走向了人间。它要去守护,守护那条替自己渡过劫雷的小龙,尽管它只剩一缕残灵。
后来,它找到了伏羲氏,告知了这个愿望。羲皇给他了一条明路:“那黑龙,投入人间,为嬴氏之祖。你若要去守护它,必到人间。可你为龙身,世间的方士道人必将追杀你。只能为人,不过,转世为人却枉费了你渡劫之苦。我将你化入一把伏羲琴中,你便为琴魄,仍存你龙身法力,生生世世守护嬴氏族人,你可愿意?”
“愿!”它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生涩的、不大标准的人言,语气却坚定。
“龙有九灵,可翔九重天外,你少历了一道劫雷,只有七灵。我便将你这七灵封入七弦之内,七灵俱陨,琴魄便灰飞烟灭,你也便神魂两销,”伏羲道,“你入人世,必有姓名,今后你就叫做白冥玄吧。嬴姓,白冥氏。”
他欣然,“白冥”是嬴姓十四氏之一,守护嬴氏,也是名正言顺。他抱着那把叫做“玄音”的琴,带着一把叫“沧灵”的剑下了山。这剑极长,平常“三尺剑,六钧弓”,四尺的剑已是长剑,可这剑足有六尺七寸,锋利无比,据羲皇所说,这剑的魄,是一头肋生双翅的白虎。
十月的终南,已是寒意砭骨,终南之巅,早已白雪纷飞。雪花如杨花一样纷纷扬扬地飘洒下来,看似柔弱无力,却如一把刻刀,雕饰着山峦,溪水。一片纯净的洁白世界,天地之间,静谧无声。新雪初霁,群山便覆上一袭白衣,雪中那一点点艳红的,便是早开的野梅。
白玄还是那一身装束,白色,镶着蓝边的曲裾或直裾,外面是一件纯白色的大氅。他身上没有一件冬装,只是如常的装扮,披在他瘦高的身上,就令着身形感受不到一丝寒冷带来的瑟缩。俊美如冠玉的面容上,闪着飘然自如的神色。
他走出草庐,呼出的水雾弥散在空气中。白玄神情自若地踱着步,不过,与此不同的是嬴沧。嬴沧一身黑色云锦的直裾,上面绣着华美的花纹,内衬一件夹袄,外面罩着那件银色的狐裘,还有黑色的兔皮披肩。他瑟缩着,阵阵发抖,歪歪扭扭地晃出草庐,怀里还抱着一把长剑。
那是一把长剑,黑檀剑鞘上带着紫金镶玉的配饰。剑质,剑格皆为白玉雕成。剑柄上是雕着龙纹的玉箍,漂亮的汉剑样式。不过它还是比普通的剑长太多,足有六尺余,立可齐肩,能与一把长兵器媲美。
行步踏着碎琼乱玉,一袭黑袍的身影显得格外显眼,嬴沧漫不经心的问道:“玄,你那天说不想让我背负太多,还说会伤到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玄举目望天,雪花落到他脸上,睫毛也沾染了点点雪白,惊为天人的面容上神情不带一丝波动,他道:“十三年了,你无依无靠,本来就背负着自己的命运,现在连我的身世也一起背负了。以前你身边只有我一个‘人’,现在我也不是人了。”
“你不是常说人情苦短么?有时候,一个人的存在也许还不如一把琴。你是琴魄,是我的守护者,我不信你会做出什么对我不利的事。一般人就不同了。”嬴沧笑道。
“少爷,”白玄恭敬地施了一礼,“我会永远守护你,除非我死!”
“不许这么说!”嬴沧道,“不说这些了,开始吧。不是剑术么?你的剑呢?”
白玄微微一笑,取出一根破布条。布条上,青色洗得发白,斑斑驳驳的,煞是难看。白玄捋了捋布条,在手上缠了几圈。
“你……你耍我?”嬴沧愤然看着白玄。不过,话刚出口,他便知道自己错了。他感到了剑意,似万剑凌于顶上,千鬼附心的威压。他确实是从内心深处感到一股浓烈的恐惧。这种感觉,似万斤终南负于背上,使他喘不过气来。如山海般浩瀚的剑意压在嬴沧身上,他几乎无法站立,可他依然硬挺着。这森然的剑意压得他发抖,两股战战,额角也渗出冷汗来。
“少爷,您怎么了?”白玄笑着问道。
嬴沧冷哼一声,闪掉狐裘,放出自己的剑势。一股凌厉的锋芒便与这森然的剑意抗衡起来。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上,两人巍然而立。一白一黑两道身影,虽未交手,缺已剑拔弩张。随着一道弧光,嬴沧拔剑。六尺七寸的长剑上,雕着北辰运行之图,靠近护手处有乾坤两卦,锋芒中闪着星辉,隐隐有虎啸之声。
“在下嬴沧,此剑名为沧灵,请赐教。”嬴沧执剑一礼。
“在下白玄,此剑无名。”白玄笑着道,甩了甩手中的布条。
这是剑士礼。嬴沧浅笑抬剑,一个简单的起手式,却蕴含着深邃的剑意。白玄将剑气灌输到布条上,布条也散出锋芒。嬴沧一剑刺去,似藏龙出海,噬向白玄。白玄一闪身,躲过一剑,拉开架势迎战。嬴沧长剑一摆,秋风扫叶式,激起地上的雪片在空中飞舞。在雾一般的雪障中,二人一剑猛似一剑,一剑快似一剑。六尺多长的大剑在嬴沧周身舞得看不见真形。剑影虚幻,剑光却明晰,一道道弧光闪烁,蕴藏着狠戾的杀机。
白玄挥“剑”,从容地招架着。手中的布条,在剑气的灌输下也变得坚利,上下飘舞如青色的游龙,柔中带刚的招式,时而如百花缭乱,时而似游龙戏水,进退自如。嬴沧一剑凌空,向下斩去,白玄布条向上一架。这一剑似劈上了铁石一般,将嬴沧震得向后退了好几步,而白玄,依然是巍然不动。
“一剑定胜负!”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出这句话。
十步开外,一剑决胜。在茫茫雪地上,苍白的雪雾中,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屹立,如两尊雕塑。任凭寒风将衣服吹得猎猎作响。
一步,两步,三步。白玄泰然自若,甚至还哼起了《渭城曲》。
四步,五步。嬴沧汗湿鬓角。
六、七、八、九、十,转身,挥剑!
在纯白无瑕的背景上,两道幻影,带着弧光,闪烁、交叉,便静止在了那里。风还在无止息的吹刮着,雪也纷纷落下,天上淡灰色的云翳仿佛肃然静止。
天地肃穆,寂然无声。
天地仿佛对那两道身影敬了一个标准的骑士礼。深邃的剑意如幽灵一般,飘散在空中。
后来,没有人知道那一剑的结果。
“少爷是剑术天才!”白玄如是说。
翻过年头,终南之巅丝毫不见暖意。料峭的春寒肆虐着,使那层积雪未能消散。山间早归的候鸟唱出婉转的歌声,但持续不了多久,就被冻得缩回林里。早化的流泉丛林间穿过,仿佛要挣脱这漫长严冬的牢笼。
白玄正摆弄着一张白色的狼皮,狼毛间夹杂着冰粒。手中雕饰华美的尖刀,刀光流淌如水,将狼皮裁剪得精美绝伦。冬猎,收获不多也属正常。
草庐内,嬴沧跽坐在琴案前。案上的香炉里焚着檀香。清雅的香气,和着半盏清茶散出的热气在空中旋转、蒸腾、弥散。嬴沧脱去了夹袄,只着一件黑色云锦的直裾深衣。黑色的玄音古琴,散着淡淡的,温润的桐木香。琴面上的清漆平滑如镜。嬴沧抬头,窗外的两枝迎春花含着娇嫩的花苞,远处的白梅怒放,给肃杀的春寒添了点点生机。
他长出了口气,手指抚上瑶琴。在黑色琴面的映衬下,七根雪白的丝弦格外耀眼。指间流转间,抹挑勾剔,轻拢慢捻,一曲跃动的《阳春白雪》流泻而出。琴声如一条五彩的绸带,轻轻飘舞在空中,飘出窗外,缠上了远处的白梅,袅袅娜娜,不绝如缕。
天上,朦胧的日光洒下来,照得白雪也熠熠生辉。一曲奏毕,曲终人未散。嬴沧起身,身形渐快,一把提起墙角的长枪,脚尖一点窗棂,便飞将出去。
“少爷琴艺见长啊。”白玄笑道。
嬴沧脚步不停,一路飞奔。一丈二尺长的钢枪丝毫不影响他的步履。身影渐渐虚幻,又迅速凝实,定型在一片竹林中。雪野里,竹的绿更加耀眼。深绿的竹挺立在雪里,虽夹杂着几分枯黄,但他们依然挺拔。竹叶上沾着雪片,水滴漏到雪地上。
嬴沧长枪一摆,便挥舞起来。这是一杆青黑色的枪,黑色的枪杆上,有金丝嵌成的龙纹。黄铜雕饰的枪樽,刻着龙首纹。最为特别的是枪刃,刃开双锋,枪刃上闪着寒芒,隐隐星辉闪烁,靠近枪缨的部分镶着两对四颗狼牙,这牙长的吓人,弯成钩镰形状,深蓝的长缨随风飘舞。
一个灵蛇吐信的起手式,长枪向前一刺,一划,便激起一条弧光。英武的青龙展开了他的锋芒,苍龙出海,秋风扫叶,青鸾如云,流星赶月,一招一式杀机四伏。随着枪影每一次凝实,就有几根青篁被斩断,刺入泥土。
嬴沧的脚步不停地错落、奔突,手中枪影在身侧舞成一个圈。忽然,他脚步一错,跃上一竿竹,竹被压弯,产生一股巨大的弹力,他也便借力而起,凌于千竿绿竹之上。追云踏雪式施展开来,黑色的长靴每次落下,便又借另一株竹弹起。人便借着这力在竹顶上快速移动。
长枪闪着星芒,每一次错落地攻击,一片竹叶便随之绽开。枪尖的动作极准,只击得竹叶片片飞舞,扫的雪片重起纷飞。绿色和白色的影,如蝶一般漫天飞舞。这是从远处传来一曲慷慨铮然的《酒狂》。灿烂的枪芒仿佛撕开了瑶琴的飞声,在林间飘舞。
身形一跃而起,嬴沧一个鸷鸟归巢式,对准一颗碗口粗的竹,竖直刺下来,青竹节节崩坏,人也落到地上,似一片鸿毛,不带任何声响。落地的一个瞬息,琴声戛然而止。
少年一跃落到地上,身后竹节碎落一地。白玄不知何时来到近前。
“枪法毫无破绽,运行到位,恐怕当今世上,也难有敌手!”白玄笑道。他伸手,将一对白狼皮护手和一件白狼皮披肩递给嬴沧。
“少爷,我去收拾东西,明天我们下山。”
“下山?去哪儿?”
“长安!”白玄淡淡道,转身走回草庐。
一个不眠之夜。紫檀木长桌上摆着一盘烤制的牛肉,旁边是几碟菜蔬。
博山古炉香烟缭绕,清冷的月光从窗间洒向屋内,铺在玄音琴上,月下,二人举樽对酌。
“玄,我们为何要去长安?”嬴沧呷下一口酒,问道。
“去长安,入龙骧,”白玄淡淡道,“为了完成你我的使命。”
“龙骧是什么?你我的使命又是什么?”
“当年,秦王李世民平定十八路反王,玄武门政变称帝。大秦嬴氏族人远观皇帝周身有龙翔云气,知是天命所归,紫薇临凡,便举族来朝。嬴氏与皇帝约定,择优秀子孙,带军兵,为一支军队,护卫大唐。此军便为龙骧,取龙昂首之意。嬴氏出任龙骧将军,世袭罔替。你父亲嬴乾,便是上一任龙骧将军。少爷的使命,就是统领龙骧。而我……永生护卫嬴氏子孙。”
“该是我承担的,嬴沧一定当仁不让。”嬴沧坚定道。
“少爷,”白玄眼里闪出哀伤,“如果可能,我宁可不让您承担这什么龙骧将军。安康太平地做一个平常人最好……可我是琴魄,不可能违背主人的命令啊……”
嬴沧斟酒,举杯:“不必说了,十三年了,玄,我敬你……”
天光微亮,草庐中空无一人。远处,一黑一白两道背影渐行渐远。空气中弥漫着《阳关》的调子,随风萦绕。
清和节当春,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霜夜与霜晨。遄行,遄行,长途越渡关津,惆怅役此身。历苦辛,历苦辛,历历苦辛,宜自珍,宜自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