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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暗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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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圣诞节已经过去了,梵若广场的派对因为少了男爵和戴叶而冷冷清清,少了不少高潮和兴奋的焦点。人们虽然还碍于面子,不肯承认是他们的伤害导致了这对夫妻的缺席,但是心中多多少少感到有些遗憾。
让我们把目光投向黑房子附近的一条小街。可别小看这条并不出众的道路,梵若城的第一家电视台就是在这里建设起来的。现在,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老人正穿越马路,随手把还在冒烟的雪茄扔在路中央。梵若城的街道上还是有普通的马匹拉着的车辆的,随着电视的出现,从前的汽车现在也流行开来。大街小巷渐渐拥挤起来,这座本来就华丽的城市越发热闹了。你也许觉得,这热闹跟一个烟头有什么关系?
我以为,恰恰是很有关系。世界上的事情永远难以尽知,或许道路上的一根烟头,就能汹涌起燎原的大火,这也是说不定的事情啊。
……
一个穿着套装,戴着珍珠耳环的女人走过,烟头滚动了一下,却并没有熄灭。
三分钟后,一个男人从烟头上跨了过去。
……
已经五分钟过去了,电车从烟头顶端无数次经过,但是烟头依然故我地冒着青烟,那烟雾的造型倒是越发妩媚多姿了。
……
一辆汽车狠狠地开了过去,烟头猛地弹开,火星飞溅,但是,在滚动了片刻之后,烟头还是安静地履行着它冒烟的职责。
在那老头子看来,这烟头是微不足道的,因为它已经熄灭了。可是事实呢,我想,我不说,你也知道我描写这样一个烟头是什么用意了吧。
那就让我们的故事继续吧。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你绝对不会相信,梵若城的电视台内部是这样一番破败的景象。所有的墙壁都是油漆剥落,苔痕斑斑,更不用说那演播室的大小,大概比不了歌剧院的一个小小的会客厅。可是,就是在这样一个地方,当虚拟真实机器一旦运作起来,原本寒酸的场景,立刻换成了高楼大厦和琼楼仙乡。在老人走进电视台的一刹那,这里,变成了金碧辉煌的梵若城歌剧院,一个化妆俗艳的平常女子,正穿着从婚纱摄影店里租来的晚礼服,对着虚设的话筒引吭高歌。
为什么说虚设的话筒呢?很简单,她的口形错漏百出,显然是跟着柯夫人的高难度唱腔学了半天的结果,可惜她资质太差,连个皮毛都没学到位,只怕连如今的柯夫人演唱水平的一半都及不上。但是观众们不在乎这个。那些庸俗鄙陋的小市民,只要有个穿着华丽衣装的女子在电视机里哼哼唱唱,不管口形有没有对准,他们就已经满足得什么似的,觉得这样的生活已经天堂一般完美了。但是,看完这样的演出,他们中的一部分人仍然要穿得人模狗样地去歌剧院里“欣赏”正宗的舞台艺术,无他,在这样高雅的领域里插上一脚,足以让默默无闻已经成为习惯的他们瞬间增重。而关心男爵夫妇的八卦消息,恐怕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你以为他们真的道德高尚么?对小市民这个阶层而言,势利眼是比道德重要得多的东西。他们除了证明自己猜想的兴奋,多多少少还有看他人堕入深渊的罪恶快感。不过话说回来,这是心照不宣的秘密,在公开场合,他们还是要趾高气扬地标榜自己如何善良勤恳,这背后的不堪种种,他们是打死也不乐意承认的。
当然,这些小市民中,也有着现在这个穿了黑衣服的老者。别看他现在穿的造型精致,款式拉风,当年,还不是穷得连饭都吃不上?别误会,我不是说穷困不好。穷困是君子的财富,却是小人的毒药,这道理千百年来哲学家已经唠叨得大家耳朵都起了茧子,我只能说,很不幸,他不是君子,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
而不折不扣的小人,恰巧就是这个世界上所有君子都惹不起的货色。俗话说得好,“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无敌。”已经卑贱下作到这个份上,所有人都对他避而远之,没有受到伤害的可能,他怎么能不得志猖狂地四处咬人呢?话说回来,虽然好人在这个世界上难免吃亏,但是大家如果有条件,还是愿意做个好人,因为说到底,小人和坏蛋的名声自古以来就没有好听过。
无怪乎他身为舅舅连自己的侄子都不敢见啊,他到目前为止,除了童年和少年以外,其余的岁月里,做出的哪一件事情是见得太阳的?
这个中奥妙,怕还是只有这老东西自己最清楚罢。
老头子走进演播厅的时刻,那场俗不可耐的电视剧刚刚播完了第109集,几个人在虚拟的舞台上随便乱晃了半个小时,一集戏就算是拍到结束了。至于朝代纪年之类的背景资料,呵呵,他们用一句“纯属虚构”的字幕就能遮挡过去。演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有戏看就有事可做,何乐而不为,管那么多,自找烦恼作甚?爱咋咋地吧!
“您来啦,来,老人家,请这里坐吧。”
虚拟的背景,此刻居然换成了一个富丽堂皇的客厅。但是天晓得,这里的两张沙发都是缝缝补补过许多次的,跟顶上美轮美奂的“施华洛士奇水晶吊灯”形成了鲜明对比。茶水也是隔了夜的,好在男爵的舅舅从小已经喝惯了这样的“饮料”,也就不在乎这些虚礼了。
“这些照片,我想拜托你在插播广告的时候贴上去。”
“广告的费用——”
老人一摆手,笑道:“这个,你不必担心。我黄金朱是不会欠人钱财的,你应该晓得。”
“是,是,黄先生德高望重,自然不可能犯这样低级的错误。但是,照片是什么内容,我可否冒昧地过问一下?——”
“这个,你看了自然知道。”
老人从怀里掏出一个脏兮兮的包袱,小心翼翼地端给对方。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先还是满脸堆笑,等到看完照片,脸色已经青中带黑,眉梢更多了几分怒色。
“先生,对不起,这太没有良心,我们台担不起这个责任。”
“你嫌钱太少不成?”
“跟钱没有关系——”
老人霸气地止住他的手势。
“你们这些人就是虚伪呀,你以为我不知道在虚拟客厅里接待我的东西是什么货色?少说废话,我出三百万金飞钱,你干不干吧!”
那人鄙夷地站了起来,慷慨激昂地骂道:“你以为三百万就能——”
老人擦去脸上的唾沫星子,从衣袋里取出一个闪闪发亮的东西。那个人忽然就愣在那里,嘴巴大张着,连下巴都快掉在地板上了。
一个硕大的钻石戒指,中心是一颗九克拉的粉红钻石,宛若耀目的鸽子蛋。
“这个,这个是——”
“是我细妹的遗物。”
两人仅仅又交换了一个微笑的眼神,戒指和照片就这样轻易地交换了自己的主人。
梵若城郊外的驿道上,一匹烈马拉着黑色的马车疾速奔驰,车子里的乘客,正是那个在电视台收下戒指的男人。
“您要喝点水吗?”
“不必了。”
“喝一点吧,这可是上好的山泉,我自己都没舍得喝,是专给您这样尊贵的客人准备的!”
男子不好继续推辞,只好不情愿地接过水杯,一口饮下那清澈的液体,下意识地抹了抹嘴唇。
“这水可真——”
……
梅岭公墓旁的乱葬岗子,一个诡秘的身影掩埋了一具尸体,正要离去的时候,一只飞镖从天而降,洞穿了他的脊梁。杀手狞笑一声,放出一只矫健的信鸽,把好消息送给等在黑房子里的老头子。
……
“我终于能为你报仇了,我的好细妹。可惜呀,你的结婚戒指到底还是送在别人手里了。话说回来,能不能找回来也是你自己造化深浅的问题,反正你都是个死人了,要金银财宝这些身外之物有什么用处?不如留给我吧。”
老头子微笑着把手下支开,自己坐在摇椅上,舒服地打起了哈欠。
从信鸽送来的消息看,那个神秘女人送来的毒药还真的很有效果——虽然,到现在他还不晓得那种药叫做什么名字,只知道那女人总是穿一身玄青旗袍,外边披着黑色的羊绒大衣。刚才那个手下说路上被人看见,如果真让电视台的其他人知道了那男人的死讯,那大事可就坏在小蚂蚁手里了。不如除了他吧,反正,他的心腹成员里不存在这个小鬼的名字。
……
你一定很想知道,那个包袱里装的是什么吧。
那个包袱里装的,就是用虚拟现实机器“拍摄”下来的,魅影和戴叶男欢女爱的“艳照”。
如果你听说过某某明星的“某某门”事件,就可以想见这老头的心里埋藏着什么样不可告人的阴暗物事。那是谁也进不去的地方,除了他自己,还有在他死后让他接受最后审判的上帝。
上帝呀上帝,您此刻在哪儿呢?——
上帝不在云端,在天鹅绒大幕的后边,穿着一件雪纺戏装,安静地窥视着台前的一切。
“夫人,您今天来得可真早啊。”
柯夫人见是戴叶,微微一笑,道:“呵呵,那是因为指挥他起得早。”
戴叶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柯夫人默默垂下头去,脸颊微微有些发红。
“该您上场了,别光顾想心事。”
“知道了,你去吧。”
无数盏射灯把舞台照得如梦如幻,烟雾在空中翻滚升腾。柯夫人并没有直接步入舞台,而是先到了升降机上,让两根钢丝架好的秋千把自己送上云端,她将在那里和王先生一同歌唱。
四下安静,王先生浑厚苍凉的声音柔和地传来。
“烟花,璀璨无比,一瞬间归于沉寂。飘雪,纯白天地,转眼融化无痕迹。”
“流星,闪亮飞驰,只留下点滴记忆。彩虹,五光十色,可惜拥不进怀里。”
对唱结束,两人微笑着对视一眼,一高一低地和起声来——
“我和你,在时空的这一点相遇;能不能,把所有美丽延续下去。要坚持,我爱你,不容易,多珍惜,只怕终于会过去。情不移,在一起;心不死,但愿不是一个奇迹——”
王先生的声音在静默数秒后,浑厚地响了起来。
“——永恒,从你开始,要运气也要勇气。”
“——时间,证明一切,我们不用再怀疑。时间,证明一切,我们不用,再怀疑……”
两人在烟雾弥漫的舞台上,寂静的高空中,久久地凝望着彼此,如同恋人,却又并非爱侣。吟凤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台下,看到这样一幕情景,竟不觉有些痴了。
灯光变了颜色,另一首曲目已经开始演奏。
“三百六十一个十字路口,这个迷宫我用一辈子走——”
柯夫人在后台卸妆的时候,指挥,哦,现在该说老柯了,就站在她身边,微笑注视着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你老看着我做什么?”
柯夫人察觉了他的奇怪举动,不由得转头嗔道。
“我觉得你好看。”
“去,都老皮咔嚓脸了,还有什么好看。”
指挥又笑了,悄悄在她耳边道:“你知道吗,我最喜欢的就是你老皮咔嚓脸的样子。书上是怎么说的?——冷艳全欺雪,余香乍入衣——”
柯夫人故意白了他一眼,把他手打开,嗔道:“老豆腐发馊了,还吃!”
男爵和戴叶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相视而笑,但是想到彼此的境况,又都缓缓地转过身,朝后台的走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