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苍女帝》唐酒卿

89、章八十八 你在这里

　　很快九韶嫣就笑不出来了。
　　慰劳汉子，安抚民众，奖赏论功，城设重修，补给路线，防寒图划。
　　仅仅两个时辰，萧野已经将杂乱事务处理得当，甚至所到之处……秋水媚波崇拜憧憬各种目光无数。
　　九韶嫣被他拎在手中收拾干净腰腹伤口就冷落在一旁。是的就是冷落！他冷峻的侧脸部署事务竟然连侧眼都没再给她，难得清净闲适的姑娘对着案前正听铁木由和韶轻讲话的萧野做了个鬼脸，默默地退了出去。
　　她前脚一出，韶轻才沉眉道：“……你竟真的亲自来了。”
　　萧野年本该在北上与黑甲重骑对峙，他来的如此快，定然是排除万难，疾马就来。
　　“嗯。”萧野淡淡，“今年冬日，再无其他要事。”
　　言下之意就是要陪九韶嫣过元春节了？
　　铁木由咧牙，“那好啊，今年咱们一大家的终于能聚聚了。老大可得给我发红包！”
　　“六儿有。”萧野舒展眉头，“你的么，待娶亲了再说。”
　　铁木由一怔，黯然下去。“啊……”他喃喃，“对，得给小家伙备着。”
　　韶轻狼眸半敛，不再言语。
　　萧野狭眸中一动，不动声色地转开话题。“如今镇南军虽然已退，可秦欢浅还在后方。才抢下的黄金商道就留着，日后必有用处。等边城重修划定，我们就回邯城。马上冬寒便该来了，城中所需的炭尽快让人从邯城送来。还有，”他垂眸转玩着茶杯，“死者名录和生还名录各备预一份，恐怕，乞帮就要正式组建划分了。”
　　此话一出，对面两人皆心下愕然。
　　……是。
　　少言她恐怕要正式跃身于西疆三大巨头之间，乞帮此战之后，必将成为一方大势。那么这也就意味着，不论是沙蛇还是伏虎，或是夜枭和杂痞们，都将由九韶嫣斟酌的划分重组，打散重建。秦会的事情就是个警钟，她不可能不心存顾及。
　　终于将事务打理得当，萧野顾不得休息，推门就要出去。骨节匀称的手在门上顿了顿，他又忽地转回身，将搭在一旁屏架上的大氅拿下，出去了。
　　九韶嫣哪也没去。
　　她坐在埋葬六儿和秦会的坟前，解下了长刃，解下了酒壶，用干净细软的帕子擦拭着两样东西。
　　竹鸟，吊牌。
　　“说起来，”她指抚在吊牌上，对竖了秦会名字的坟笑了笑，“你倒未必会喜欢这里。当年你离开时想必是青鬓风发，即使一无所有，却还健壮年轻。如今转眼匆匆，竟已雪染双鬓。时光如此快，秦爷……不知道回来的路上看到城门边的枣树了吗？长的挺好，听老人家说隔一年还会结一次甜枣。这是你年年神往却又不敢回来的故土，嘴上说的不喜欢，其实心里总在想念吧？我将你留在这里，是想说……回家了，秦爷。”她月眸中的碎光像是揉乱了的莹火，在颇为寒冷的夜中生出暖意的光。她把吊牌轻轻的挂在碑上，发静静地在风中拂动。“代我向肖帮主道声歉吧。”
　　秦会尸骨无存，除了这个曾经象征他是伏虎帮二爷的吊牌，这个直爽豪情的汉子没有留下任何的其他。铁木由在这里为他扶起碑，九韶嫣也想他一世奔波，到底还是会回故土。
　　落叶归根。
　　秦爷，回家了。
　　夜风流动，扬拂着她单薄的衣衫。她在秦会的坟前站了许久，终于转向六儿。
　　“呦。”九韶嫣蹲下身，目光疼爱的抚着冰凉咯手的碑。“小坏蛋，这次……害怕到哭鼻子了吗？你要乖乖坐在这里听我说。”风撩起了她长长的发，碎发掩去了她的眼，谁也不知道那双月眸中会是什么模样。
　　“抱歉……你回来的时候我没有冲去看你，你有没有等姐姐很久？有没有红着眼眶皱起小鼻子啊……我很抱歉。”她的指有些细微的抖，抚在碑上摩挲。“那么多的人在看我，真怕和你对着哭鼻子怎么办，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人都在看，他们同样畏惧哭泣，我可不能哭，因为这个城不能哭。狼哥哥很舍不得六儿，他抱了你很久，比你哥哥还要久，最后那一次他对你许下了什么？你看见这样的他，也没能回来到我们身边吗。小姑娘……小姑娘总归会长大……长成大美人……然后……然后……”她的额抵在碑上，就像在和小姑娘过去玩的亲昵游戏。可是长发遮掩，露出的下颔却滚坠出冰凉透明的珠子。她有些难以成声，甚至无法克制的抖动肩头。
　　在她穿越伤者队伍的时候，每停下一次心都在呜咽。死伤不断，她知道她的小姑娘就在最后，可是她不能推开其他冲过去。边城每个人都在煎熬，她跑不起，哭不成。她走的很慢，更因为害怕仓促间收拾不了的哭泣。
　　她那时候怎么能哭。
　　一城老弱妇孺，她怎么能放声大哭。
　　整个边城谁都可以看着满场厮杀和尸首痛哭流涕，唯有她九韶嫣不能。
　　……可是心还是被那样灼眼的红灼痛，就像是咕噜噜的沸水浇在心口，整个心都在那一个刹那清晰的瑟缩疼痛。
　　“……竹鸟……我……还是没做好啊……”
　　当年九重王宫，韶轩是这么的等待，她是这么的说。
　　等等啊，再等等，皇姐会为你做会飞的竹鸟。后来玄云破院，六儿也是这么的等待，她还是这么的说。
　　等等……等到都不曾兑现。
　　阿德说自己是废物。看见六儿最后的那个瞬间，她又何尝不是这样的想自己。
　　废物和孬种。
　　肩头突然一暖，整个身子被人从后抱笼进宽厚的怀。清冷的味道这个时候似乎有些抚慰的平淡，像是博大坚实的港，纵容收纳她刀锋冷冽下的所有柔软和娇弱。萧野就这样握住她抖动的手，沉稳又温暖的呼吸在她耳后。
　　“她很乖，”他轻吻在她耳后，声音平静多了份温和，没再多言。
　　九韶嫣别开的脸看不清神色。
　　他强硬又不失温柔的把她的脸板回来，却没有唐突的拂开发去看，而是就这样按在自己胸口，将她整个人包裹进了怀中。他的下巴顶在她的发心，许久之后，等到怀中人逐渐平息抖动了细微的抽噎，他叹息似的摩挲在她发间，埋头在她颊边低低道，“你这样……她会笑话的。”
　　九韶嫣眼角还是酸红，闻言闷闷道：“是你在笑话我吧。”
　　萧野听她好些了，便抱起向屋子去。
　　“有吗，”他带着她的手抚在自己的脸上，“这么明显吗？”
　　九韶嫣顺手揉捏在他冷冽俊逸的脸上，满心的愧疚和悲伤都似乎被他垂下看来的幽深狭眸驱散开来。
　　“好了。”他拂开她脸上湿漉漉的发，目光多了无澜和清冷外的其他东西，“小家伙也该睡觉了，你确定还要打扰她？”
　　九韶嫣回头看着簇新的坟，竹鸟摆放在碑前，她轻声道：“安眠。”
　　萧野抱着她踩在蓬松松的雪上。
　　九韶嫣能走，但这个时候她宁愿被他抱着就像寻常的姑娘。从西玄石道到古族再到边城，她自己已经很久没能安稳的睡觉了。这个时候缩在他怀中，颊面贴着是他淡淡清冷的衣襟，还有结实宽厚的胸膛，冬日来临的冷风似乎都无法再扑袭她的衣角。
　　“明日会走吗？”
　　“不。”他认真平视前方时轮廓俊逸，十分迷人。“这个冬都不会走。”
　　“元春节也不走？”
　　“嗯。”
　　“那城外的骑军怎么办？”她略显惊愕。虽然她不介意这支强悍可怕的骑军陪她一起过年，但她想秦欢浅一定立即炸毛。
　　老天，这样的队伍和她一起进入西疆腹地，恐怕不论是玄云宗还是商家都会认定她这是要在过年开战吧？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喘息和空闲……
　　“他们也要过年，”萧野狭眸垂下，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语双关。“元春节是要陪夫人和孩子的。”
　　“那北海也不回？”
　　“我得陪你。”
　　九韶嫣脸一红，心想谁要做你妻子啊……其实做了倒也勉强……呃……她的意思是……
　　“在想什么，”他微带戏谑的目光，“娇妻还是孩子？”
　　“什么都没有！”长皇女月眸还红红，飞快摇头，“我可是边城英雄，英雄才不会想怎么嫁给你。”
　　“哦，”他微微拉长了声音，“你错了，最后的英雄是我。而英雄不会介意你想怎么嫁给他。”
　　“少臭美。”
　　“好吧。”他终于在这个话题上放过她，“最近有看那本兵法吗？”
　　九韶嫣摇头。“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萧野微皱眉，有些别扭的意味。“活该。”
　　“嗯……”纤指悄悄抓紧在他衣襟，埋头的姑娘声若细闻。“我……想……”
　　想你。
　　那种模糊的小别扭果然烟消云散了，萧野依旧平澜的眉眼怎么看都有种愉悦的味道，他一本正经，“看来还不蠢。”
　　“……你蠢！”
　　他明明是想问，最近有想我吗？却还是拐弯抹角的好像正经，果然是……想不到冷冽的野老大也有腼腆的一天。
　　他紧了紧手臂，“还没收拾你，尾巴倒先翘起来了。”
　　九韶嫣恃宠而骄，闷声道:“可是我现在想睡觉。”没听见他回答，她立刻道:“啊……真的很久，不，半个多月都没睡过好觉了。肩头疼，腰腹疼，来回奔波，送兵法的人又不在身旁……真的是太可怜了。”
　　“来回奔波还大战镇南军，伤也不是那么疼。”
　　“疼疼疼，怎么不疼，疼死了。”她攀着他的手臂，竟然不经意中有那么些撒娇的味道。“这次就不收拾了吧，啊？真疼啊……阿野，下次好不好？”她小心的勾起他冰凉的小指，“下次。”
　　萧野半挑眉看着她，居高临下冷峻的一塌糊涂。
　　“下次？”
　　“一定不会了！”她老实的举起爪，“我发誓。”
　　“不必。”他停下脚步，在雪飞起的时候垂眸看着她。还没退却的月亮蓝莹铺身，他垂下头，没有犹豫的覆上垂涎很久的唇。
　　“姑且……嗯。”
　　我也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