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苍女帝》唐酒卿

56、章五十五 局势锐变

　　冷月。枯叶枝桠，寒声猫头鹰。
　　阿德走在巷子深处，扶着墙，缓慢的走，转过几个拐，一个小破屋就在眼前。
　　猫头鹰歪头咕着诡异的声音，扑朔朔着翅，惊开月霜。
　　阿德抱紧怀中的匣子，正要敲敲门，忽听见里头模糊的声音。他心下一紧，暗道不会是贼匪吧。便侧耳在门板，想要一探究竟，怎料才一靠近，里边的声音戛然而止，门突地被拽开。
　　“哪个？”
　　他惊得往后一退，“大哥，是我！”
　　铁木由垂头一看，顿时露出标志性的璀璨白齿。“阿德。找我？”
　　阿德点点头，迟疑道:“你若有客……”
　　“不碍事！”铁木由抓住他的胳臂，带进门中，“我兄弟来了！没事吧秦爷？”
　　正坐在桌前的秦会率先回头，起身道了句:“你的地方自然你说的算。小兄弟，幸会。”
　　阿德腼腆一笑，“这位大哥真客气。”
　　“我还猜是谁，原来都是老熟人。”九韶嫣回首，弯眸道:“呦，阿德。”
　　阿德白皙颊面一红，“少、少姑娘。姑娘与大哥竟是熟识！”
　　铁木由道:“我们是患难老交情了，不过你怎的也认识她？不曾听你说过。”
　　“是半月前的事情了。”阿德继而道:“今夜本就是为拜托大哥寻少姑娘而来，竟然恰好至此，我便无需再大费周折了。少姑娘，”他上前几步，猛地跪下，“邯城王氏甘愿任姑娘驱使！”
　　这一跪不但让九韶嫣错愕，也让铁木由吃了一惊，他喃喃道:“……这是什么意思。”
　　阿德双手捧起匣子，“这是我邯城王家老祖宗的骨灰，是比身家性命还要珍贵的传承，只是……几年前……不慎于逃路之中丢失，我、我寻遍北疆数城都不曾找到……惭愧家族重物竟丢折在我手中……若不是……若不是还有六儿，我定当自刎谢罪。”他在九韶嫣的目光中越发结巴脸红，“幸、幸得姑娘大、大、大恩。应当结草衔环……誓死报答……”
　　九韶嫣可不记得她找过什么老祖宗的骨灰匣子，可是阿德一本正经的，倒让人奇怪。
　　“是不日前姑娘的未婚夫婿送来的，我……”
　　“夫婿？”长皇女惊了一跳，在阿德困惑的目光中干笑几声：“……长什么模样的夫婿？”
　　“黑衫银纹，高挺冷……”
　　噢。
　　九韶嫣捂脸。原来是枭主大人，又是枭主大人，总是枭主大人。那么尊敬的枭主大人专程让这小子跟来是个什么意思？奇怪啊，萧野不是多做无用之事的人。
　　“他就没再说什么？”
　　“说、说了多谢……多谢。”
　　“没说什么其他特别的东西？”
　　阿德摇头。铁木由却凑来，有些惊诧，“你都许人家了？”
　　“这个稍后再说。”九韶嫣向阿德伸出手，“你救我一命，此番不必放在心上，快起来。”
　　阿德看着她素色的指尖，脸更红了，飞快摇头道：“不、不大相同。这匣子是，是是我王氏继承。姑娘给了我这匣子，实属大恩，一定要赴命相报才成，不然百年之后，我也无颜敬见祖辈。”他说着，蒙头叩下去，语速竟快了起来，“我知无大才，但也绝非好吃懒做之辈，愿跟在姑娘身边做牛做马，待到姑娘此生心愿尽成后我便自由。”
　　这就是要卖身给她，甚至连卖身契的纸都省了。可是九韶嫣并不认为这样她可以受之无愧。
　　“我意已决！”阿德难得固执不起，少年人干净白皙的脸上满是决然，“还望姑娘成全！”
　　“望姑娘成全！”
　　“望姑娘……”
　　“并非是我不成全。”九韶嫣蹲身阻住他还要叩下的头，“是我此生心愿漫长的好比天汉，等到完成的那一日还不知如何遥远。你是韶华少年郎，正是踌躇满志的时候，何苦来哉？”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大丈夫言出必行、诺语必果。不报此恩，此生难为人。”
　　“可这匣子并不是自我手寻到的，我如何能受？”
　　“匣底条，说的正是受了姑娘之托。”阿德抬起头，有些脸红的喏喏：“况且……夫妻……夫妻不是一体吗？”
　　铁木由正喝着茶一口喷出，九韶嫣哑口无言，只得揉着额间苦笑点头。
　　“既然如此……那，便委屈你了。”
　　阿德起身，端正垂袖施礼，捧着匣子道：“我是王氏第四代主家人，”说到这他颇为腼腆的看了眼九韶嫣，继续道：“……不过眼下家势败落……嗯……也只能我以身侍姑娘了……”
　　九韶嫣紧接着呛住，茶水险些溅出杯。她拼命摇头，“不必了！你随我四处走走就成！”
　　阿德无辜的点头，青涩白皙的脸上满是红晕。铁木由憋了一阵终于可以说话了，不禁立刻急声道：“你嫁人啦？”
　　“没有。”
　　“骗人！”他澄澈的眸子中气愤，“当年不是说好了老大要你吗？你怎的就嫁人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九韶嫣一把按下他凑来的脑袋。铁木由挣扎着哼唧，九韶嫣抬脚勾来椅子，再一个翻手牵制，将他老老实实的按进椅子里。秦会这才开口：“恭喜姑娘纳贤之喜。”
　　“客气。秦爷如何打算？”
　　秦会笑了笑，尽是苦涩。
　　“我老骨头一把，如今已经成了丧家犬，双眼一闭也不知道明日是不是就横尸街头。除了为大哥报仇，没有其他打算。”他用外衫抹了把脸，眼角细密的皱纹中没有透露出任何惧怕和苍老，只有属于这个男人的坚毅。他又笑了笑，“若非如此，我怕是也该回边城去养老了。边城。”他露出追忆的神情，“那是好地方。”
　　九韶嫣正欲说什么，紧闭的窗突然传来叩窗声。房中人一静，铁木由一个打挺起身，扶住窗。外边还在不停地叩着木，他猛然拉开窗，道：“龟孙子偷听！”
　　一只海东青昂首睥睨着他，骄傲的抬爪，堂而皇之的进了窗，在窗上左右盼望，倏地就飞到九韶嫣膝上。随后它冷峻十足的伸出爪，继续用打赏你的目光看着九韶嫣，高傲的等着她问候。
　　九韶嫣也一怔，目光落在它抬起的爪上。爪中勾抓着一紧口小包，她拿下来，打开后掉出一册兵书，外带一张信笺纸，笺上歪歪扭扭的写着：姑娘务必看完此书。
　　这么有特色的字，只有松胖子了。她翻了翻书，里边有苍劲龙飞的批注和拙劣的解释图。
　　萧野啊。
　　她指尖摩挲着纸页，弯唇笑了笑。
　　“秦爷何须太苦恼，这事的转机就要来了。”
　　——*——*——*——
　　次日清早，一顶软轿停驻在巷口，仆从挑了帘，小照拢着素色软袍，下了车来。他在日光中整顿起微笑，自有仆从将前去敲门。
　　铁木由早抱肩倚在门边上等待多时，见到小照下轿，璀璨阳光的笑容不禁而起。
　　“铁大哥好早。”小照微笑，和铁木由像是不曾经过那一场押送的决裂。
　　铁木由露齿灿烂，“不早，等候多时了。”
　　小照转身引他上轿。“三少也等待多时了，铁大哥，请。”
　　铁木由和他擦肩而过，在踏上轿时回头看着小照，手掌拍了拍刚刚和他擦过的肩头，放帘而入。
　　小照仿佛不曾看见，自行掀帘坐到了铁木由对面。
　　“三少这是要追查我越跑的事情咯？”
　　“怎会。”
　　“既然不是找麻烦。”铁木由恍然道：“那就是有好事了。”
　　小照微笑不语。
　　铁木由眼角看见他收紧在袖中的手，顿时心情大好，双手枕后靠在壁上假寐起来。
　　另一头，秦会压低帽檐，悄无声息的退上一辆简陋的马车。上车后有人递上了衣物，他迅速换衣。帘风一扬，影影绰绰中，背影竟和铁木由有八分相似。
　　而城门处早市正起，王太山带的三百人全部混杂在各个商路和车队中，押着几十辆乱七八糟的杂货，挤挤攘攘的出了玄云城。一出玄云城，四散的队伍的顿时聚集而起。阿德抱着六儿在马上，从前方转回对着王太山点头。王太山于马上回身，大喝一声。
　　“撤货！”
　　四十余辆的马车轰隆推卸下压在烟粟之上的杂物，马车轻便的一起疾策冲出，直向邯城！
　　半日之后，李奕会亲自引这批人马进城。
　　玄云宗。
　　每月按时查看烟仓的玄云弟子照例打开仓门，打着哈欠抽出货册，惺忪的眼一抬，睡意登时殆尽。不到半刻之后，滚向玄云殿的弟子失声惊恐。
　　“良烟丢失！我宗良烟被人盗行！”
　　九韶嫣坐在玄云宗最外沿的楼阁顶，听见里边喧杂而起的惊慌声，打开腰侧的银酒壶，不急着入口，而是深嗅酒香，笑了。
　　乞帮掏空了玄云宗的烟仓，相当于白拿了玄云宗近一年的进账。听闻玄云宗各小宗开销日趋近万，下半年他们拿什么来养弟子？噢，他们还可以考虑和商家做生意。
　　可是正不巧。
　　枭主大人在上，商家的生意注定要她来接了。
　　啧。
　　郡王大人，来求长皇女好好调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