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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章三十二 锐鹰奕少 ...

  •   梵香袅袅,大殿中静谧神圣。暗红色的玉石板铺开宽阔,云纹清幽的勾绘其上,更添缥缈神秘之感。如此殿堂之中,竟无任何奢靡之物,仅在殿阶之上设放一蒲团,盘坐一磐石般的背影。
      “今日本尊要说的,是苍鹰十八骑中最后一个人。云岐尊上称其为弟,而世人多称其为锐鹰奕少。”
      “锐鹰?可是有锐利鹰目之意?”
      “只是一半。”背影话说的很慢,但声音老沉潺潺,大有钟磬之声震人神台的感觉。
      “他被叫做锐鹰,不仅是因为有其独到的眼力,更是因为他行事雷霆,敏锐如鹰。南域有位铁算先生,多年前被奉为谋士首位,其智谋号称当时第一,有好事者在玄云城开设一局士棋,邀铁算先生前往。先生一人同战五人,让同时颇具贤名的谋士们溃不成军。恰时奕少带苍鹰回城,路径局旁,匆匆一瞥间便道破先生的前路和伏棋,让当时众人大为叹服。”
      “所谓旁观者清,他不在局中,自然要容易些。”
      “你错了。”背影微佝偻,叹息道:“他当时正赶去玄云峰给尊上复命,就在马过棋局的匆匆一瞬能洞悉全局,此人观心的厉害已经到了独步天下的境地。”
      “既然他这般厉害,怎么不打败铁算先生呢?可见他还是有所胆怯。”
      “不。他马过时抛下一子,棋局已尽。”
      “一子?”
      “铁算先生就被这一子击败,此后退隐南域山林数十年不曾再出。当世谋士无不折服,锐鹰之名自此传遍大成。若说尊上是大成神话,他便是提笔完成传说的第一人。本尊至今一百零三岁,未曾再见过智谋能出其右者。”
      “这么厉害。”年轻人赞叹道:“可师父更厉害。他纵然如此,不也败在了师父手中?”
      “你又错了。”背影掩唇,咳声低沉。“本尊与他到底谁更强些,恐怕只有老天知道了。他一生专究易术,不会拳脚,不通武道,却位居苍鹰十八骑第二,这不是侥幸。而本尊一生。”他顿了顿,“沉溺权欲的快感,又略通尊上的刀术和玄云的秘术,比起他分心的太多。可惜,可惜他死在了玄云城下,我们此生注定无法分出个胜负。”
      “兵不厌诈,败了就是败了。师父,今日说起他是为何?”
      “你师兄是郡王之尊,天下之势他当今只缺个谋士。云深,你当如李奕,辅佐他成就天下霸业。”
      “可我见师兄此意不足,浪荡有余。师父将这个李奕说的如此厉害,是不是我也可以这么强?”
      “本尊眼已盲瞎多年,看不清太多东西,不知道你是否能如他。但云深,他残留下的士棋一局,唯今只有你能解出,论资质,你足够了。能得李奕者天下尽握,此话虽狂妄,却绝非空穴来风。你,当超越他。”
      “遵命。”
      殿中铜铸钟声一荡,沽蓝色的晨光便穿越进殿,再无声响。
      “这是什么?”九韶嫣看着李奕不断撤子重摆,盘上却未能形成局势,不禁好奇。
      “锐鹰残棋你都不知道?丫头真是长皇女?区区书读的不多你可别骗区区!”他嘀咕着,点了点子,“你过来,下它。”
      “这是……”九韶嫣倾身观棋,不禁轻咦一声,“这棋局我下过,深谷之中,师父便是用它来教我下棋的。”
      “你用了多久解开它?”
      “三年。”九韶嫣颇为汗颜,“师父说这局是士棋入门,人人都会,三日就能解,我却用了三年。”
      “放他娘的屁!区区这棋不算最高明,却也不是最烂的!”李奕气极反笑,“他让你用此局入门,有什么了不起!看好了!”他挥手打乱棋局,道:“如今区区偏让你下这局!”
      奇怪。
      奇怪!
      九韶嫣手指虚画在棋盘上,月眸已经被牢牢困在其中。
      方才还清晰可见的棋路瞬间模糊不清,将藏匿的地方古怪,整个局势既不是攻势也不是守势,而是一种懒散的疲惫疏松。就像是刚刚溃败的散兵,作着一哄而散的无军纪状。这样的局看起来根本像是会下棋的人摆出的局,九韶嫣一时之间,却不知如何下手。
      李奕在一旁,目光没有放过她脸上的任何神情,见她不骄不躁反而沉迷其中,不禁喃喃道:“虽然不济……倒也不是太差。”
      太阳东升,屋里热起来。李奕推开了窗,日光正倾洒在桌上。
      九韶嫣纹丝不动。
      将在咫尺,就在咫尺,仿佛她下子小卒即可结束全局。可是九韶嫣指尖拈着的棋子丝毫不动,她没有动,是不敢动。局势不明时下子即会让自己陷入被动,将看似孤立无援,可是九韶嫣知道,只要她下子,四下埋藏的杀棋就会一击必杀。
      强敌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可捉摸。
      日光的投射已经开始移动,从桌沿移动到桌中央。
      九韶嫣还是没动。
      李奕已经抱着她的钱袋下楼用膳去了,房中没有其他人,打开的窗能让客栈外街道上的喧杂人声不绝入耳,可是九韶嫣却什么都听不见。
      长久的沉默,长久的寂静。
      日光的余晖消失了。
      李奕打了个哈欠,在床榻上翻了个身,不多时便响起了鼾声。
      月光泻在棋盘上。
      夜很静,一只猫头鹰突然扑朔下翅膀,俯冲下枝梢,准确无误地叼按住了草丛中窜逃的鼠。
      而它翅膀呼扇的刹那,九韶嫣动了。
      子下的很慢,非常慢,但很快,她的速度就开始了。
      下子的清脆声在夜中极为醒耳,不知不觉中李奕已经睁开了眼,他盯着九韶嫣在月光中的背影,仿佛看见了另一个人。
      一个神话中的男人。
      九韶嫣浑然不觉,她的意识此刻深陷在嘶喊拼杀的战场。攻城略地的快感让人心底战栗,两军交锋的虚实诡诈让手指发抖,深埋的兴奋是畅快淋漓的锋芒毕露。
      差一步。
      再差一步此局胜负便分了!
      可是就在她要下子的瞬间,另只手,按下一子。
      原本已经被冲散的军队陡然反扑,她深陷包围,一时间进入僵局。
      “区区已经让了你无数步的棋,怎的下起来还是这般无趣?”李奕再一次打起哈欠,一手去倒茶水,一手随意的在盘上点下。
      九韶嫣额间滚滑下汗,她的后背已经湿透了。这一刻她深切感觉到望尘莫及的滋味,就像是多年前那个雨夜的逃亡,纵然她挣扎过,最后也不过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深不可测。
      李奕的棋下的不紧不慢,棋势就像是只从暗处觉醒的豹子,带着犀利的眼,一步一步逼近对战的敌手,仿佛你一个松懈的喘息,它就会准确地咬断你的喉咙。
      他明明不通武道,却在此刻可以睥睨天下无数高手。
      九韶嫣的手僵硬在棋上,就算如此,她也不曾放弃过的颓唐。正如李奕说的那般,即便是如今的她多般不济,却自有常人无法拥有的可取之处,比如坚韧之性。
      “停下吧。”李奕将手中的棋子抛回棋盒,随手搅乱了棋盘。“你师父教你的是死棋,仿佛解开了一局残棋就是谋士。但区区不以为然,论对奕,人与人之间何止在一个棋盘!天、地、时机,此番变化莫测的东西太多了,你想有那么些谋略智慧,还不如日日来玩这随手的乱棋。反正天下将乱,谁还会为你去布设一局残棋容你来解?况且所谓的残棋也不过是死在一步的烂棋,你来我往是不断对谋的棋,只有活着的棋局,永恒的对手,才堪称天下第一局!”
      九韶嫣胸口仿佛击罄重响,霍然大开的是顿悟的恍然。她似乎明白了什么,超越了过往她所知道的一切,那是种脱俗尘外的胸襟,也是种俯瞰天下的从容。
      李奕却捂住腮帮子,痛苦道:“区区晚膳吃了太多的点心,又给你废话这么多,眼下牙疼得厉害。”他不耐烦地挥手赶她,“还不快点滚蛋,臭丫头快走,区区要睡觉了。嘶——不行!你先去楼下让小二哥给区区来盘生姜,让区区止止痛。噢,牙疼不是病……这他娘的要人命!”
      九韶嫣揉了揉额角,也觉得腹中空空叫唤个不停,自去楼下不提。
      当长皇女躺倒床上的时候,脑中还是李奕挥手乱棋的那一个瞬间。额角酸胀,长时间的保持紧绷和绞尽脑汁的状态让人痛快过后就是头脑酸胀的痛苦。头太痛了,她侧身抱住头,汗珠滚滑。
      果然是人外有人,她从前和师父下十局也未必会有今日这样的惨败。头疼的刺激深切地告诉她,她和李奕之间的差距深不可测。
      九韶嫣额前汗如雨下。
      痛、痛、痛!
      她咬紧牙才不会痛嘶出声,浑身的冷汗已经打湿了衣衫。
      隔壁的鼾声突然停了,墙壁被人敲击,李奕边敲边道:“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夫物芸芸,各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客,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1】”
      九韶嫣呼吸渐平,冷汗渐止。
      万物芸芸,终归根本。智谋本从道中生,竭心极虑,反而会疼痛难止。
      她深呼一口气,起身对墙壁深深鞠礼。
      “多谢奕叔!”
      隔壁鼾声再起。
      ——*——*——*——
      【1】:摘自《道德经》讲义分划第十六章节内容,意为万事万物繁荣复杂,最终都会归于其根。有顺其自然的无为思想。道家开导人放得下,这是其中典型段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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