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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一枝红艳(二十二) ...

  •   月光下看得不甚清晰,只见她把嘴唇一咬,两眼幽沉地落在陆宗沅脸上,“这里离关口不过两三里地,不会有事,我只是听他们说月亮湖夜景奇美,所以来看看,一不留神就呆的时间久了,王爷别生我的气啦。”说着,睫毛微微一动,忽然低头,把嘴边溢出的笑意遮掩过去,声如蚊鸣地说道:“不过你来找我,我很高兴……”

      陆宗沅□□着手里的乌鞭,似笑非笑道:“我上次跟你说过什么,你全忘了?”

      寄柔瑟缩了一下,摇了摇头。

      “果真忘了?我上次说,你要是再敢给我惹麻烦,绝不轻饶。”陆宗沅一语揭晓,见寄柔要躲,手在肋下一抄,将她拦腰抱了起来,走到湖边,双手一松,寄柔轻呼一声,忙伸出两条胳膊,把他的脖子紧紧搂住了,带着颤声道:“王爷饶命。”陆宗沅冷哼一声,把她放了下来。背后的柔波,轻轻地荡漾,月光的银芒,映得人眼里都是熠熠生辉的。两个人相视一笑,陆宗沅把身上的大氅解下来,往她肩上一披,说道:“走吧。”

      “等等。”寄柔把他衣袖一拉,示意他蹲下身去看地上的沙土,“我才到湖边的时候,就看见了。绕湖的一周,有很多马蹄印,还有足迹,大概有上百人了。可能是羌人的骑兵,在湖边饮马时留下的。”寄柔拉着陆宗沅的手,让他依次拂过那些深浅不一的凹陷,“王爷,羌人兴许就潜伏在贺兰口附近窥视军情呢。”

      陆宗沅神色微敛,视线绕着湖边扫了一转,拍了拍手上的沙,也不知想了些什么,又往寄柔脸上一看,见她两只眼睛,正期待地看着自己,仿佛在等待认同一般。月亮湖的水,犹在潺潺响着。赵瑟在远处等着,是一道纹丝不动的影子。四周寂静极了。陆宗沅忽然把寄柔的手一拉,说道:“快走。”

      寄柔见他脸色严峻,也不敢废话,忙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上,两人走到马前,正要上马,听赵瑟低喝了一声,“什么人?”便齐齐往赵瑟面对的那个沙丘看去,见一个高大的影子,穿着厚重的皮袄,一头虬结的散发,牵着马从沙丘背后慢慢走出来了。月光下,见他生得五官深刻,两道浓眉,底底地压在眸子之上。寄柔捂着嘴,往陆宗沅背后躲了躲。

      陆宗沅不动声色。因为己方有三个人,赵瑟也不胆怯,把弓箭握在手里,又问了句:“你是羌人?”

      那人晃了晃脑袋,置若罔闻,不紧不慢地走到湖边,撩了两口水喝了,然后上马,低喝一声,便往北边去了。眼见得那一条禹禹独行的身影快要消失在起伏的沙丘背后了,赵瑟舒口气,说道:“是羌人,兴许听不懂汉话。”

      陆宗沅“嗯”一声,不甚在意道:“不必理他。”三人各自上了马,陆宗沅骑了赤兔,正要动身,忽然身下的马仰着脖子嘶鸣一声,惊得原地打了个转,被强扯马缰拽了回来,陆宗沅垂眸一看,马蹄所在的位置,有一只箭深入沙地,尾羽犹自微微颤动。而刚才那个羌人却早已经不见踪影了。

      当夜,三人赶回贺兰县驿,陆宗沅言出必行,对寄柔实施了一番身体上的惩罚。翌日,寄柔迟迟才醒,身侧陆宗沅早不见人了,她便依旧做男子打扮,充作亲兵,往陆宗沅的书房来了。彼时陆宗沅正在和程菘说话,两人也不知说了多久,房里火盆里的火都奄奄一息,热气散尽。寄柔把红泥小炉上坐的滚水点了两碗热茶,用托盘托着,送去给他们,又拿一个铜箸子把火盆里的炭拨了拨,看着那蓝色的火苗一跳一跳地燃了起来。烤的她那张秀致面孔微微发红。

      因这一路来,寄柔都伴在陆宗沅左右,程菘早司空见惯,也不以为意,继续对陆宗沅道:“羌人残暴,之前曾有把抓的汉人俘虏绑在车上攻城的。攻破了城,抢了粮食就跑。因得知朝廷要征虏,已退避了百余里,八个部落各自散居,八部又以博野部为首,就在戈壁深处射虎谷附近。若是能一举捣破射虎谷,剩余各部,就容易对付了。”

      陆宗沅道:“要深入射虎谷,人不必多,派一支轻骑小队即可。羌人不是最爱搞抢完就跑吗?让他们也依样画葫芦就是了。”程菘笑着应了,具体这一支轻骑的人选,两人又有参商,议了半晌,陆宗沅肩膀微酸,才一耸动,寄柔早在旁边看了许久,立即便把一盏热茶递到他手里,两只手握成拳头在他肩膀上轻轻捶着,程菘见状,便不声不响地退下了。他一走,陆宗沅把寄柔拳头握在手心里,把人拖到面前来,笑着说道:“看来凡事没有学不会的,只有愿不愿意学。我看你如今也是熟练的很。”

      寄柔垂首一笑,说道:“那我学的是好还是不好呢?”

      “心诚即可。”陆宗沅把她拳头展开,在那柔嫩的掌心里注视了片刻,看着她掌心细细的纹路,思忖片刻,意味深长地一笑,说道:“你别满脑子的奇思妙想,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昨夜里那样可是太冒险了,下不为例。”

      寄柔眸光微动,把手掌一收,正要说话,听见外头有人咳了一声,忙直起身来,端着托盘就要出去,和去而复返的程菘擦肩而过。只听程菘语气怪异地说道:“王爷,博野部有信使来了。”

      陆宗沅说道:“哦?他来要干什么?”

      程菘见陆宗沅还不察觉,遂直言道:“这个……这个信使是个女的,她还指名道姓要亲自把信呈给王爷。”

      寄柔听到这里,本来要跨出门槛的脚尖,就不由自主地转了回来,惊讶地看看程菘。又转眼一看,见陆宗沅两只眼睛,含着揶揄的笑意,正对着自己。她讪讪地一笑,脸上微红,却对他把脸一扬,毫不客气地又走了回来。静待下文。

      陆宗沅嗤了一声,说道:“她是博野部的什么人?”

      程菘道:“她自己说是博野部首领博野厄浑的女儿。”

      陆宗沅沉吟不语,用茶盖拂了拂碗里的浮末,袅袅的热气在脸上蒸腾,连眼睫都润湿了,愈显得秀致了。程菘也认为这事情其实很无稽,然而此时寄柔就在眼前,他也说不准这个博野氏的到来是福是祸了,于是探究的目光又往寄柔脸上一看。

      “去看看。”陆宗沅说道,茶碗一撂,就要出门,走了几步,扭头一看,见寄柔还在书房里椅背后头立着,便对她招一招手,寄柔微微诧异,也是欣喜,忙跟了上去。

      三人上了关口,见城墙下方,有一名年轻女子骑马等着,天色极好,看得清楚,这个女人生得高鼻深目,十分明媚,腰间挂着一柄弯刀,英姿勃发。一见陆宗沅上了城头,她便粲然一笑,说道:“陆王爷,久仰!”

      陆宗沅眉头一挑,说道:“我和姑娘素不相识,谈何久仰?”

      羌女一愣,继而道:“你不认识我,没有关系,我的名字叫做朵云。王爷你我却是认识的,听说王爷乃是周国汉人里的第一勇士,既懂骑马,又会拉弓,打过的仗,杀过的人,比草原上的牛羊,比天上的星星还多……”她对汉话,并不十分熟练,然而态度热情,啰里啰嗦,将陆宗沅吹捧了半晌。

      陆宗沅早不耐烦了,直截了当地说道:“博野首领送的信,姑娘可以现在拿出来了?”

      朵云见他这样不客气,很是纳闷,心想:都说这个王爷是最和气的,怎么如今一见,竟然这样粗鲁?朵云在西羌八部里,也以美人自诩,如今遭他冷遇,又是不忿,又是不服,遂故意说道:“信是有的,不过……”

      不过那两个字还没出口,陆宗沅连听都懒得听了,头也不回地下了城墙,朵云目瞪口呆,在下面喊了几声,连半点回应也没有,气得脸颊涨红,只得对着关口内胡乱嚷了一句,“我父亲约你在射虎谷博野部的金顶大帐会面!”等了片刻,无人答话,只能恨恨地一夹马腹,往戈壁上去了。

      彼时陆宗沅已经和寄柔往县衙去了,因寄柔走得慢,陆宗沅便放缓了步子,等她一起同行。寄柔把落下来的毡帽一扶,奇道:“王爷,你怎么不听听她的信里说的什么?”

      陆宗沅道:“不必听,信是假的。”

      寄柔“咦”一声,立住了,两眼好奇地看着他。

      陆宗沅微微一笑,说道:“你方才难道没有注意?这个女人虽然说要见我,说话时两只眼睛却不停的在你身上打转。如此只有两个原因可以解释了:一嘛,她以为你是个男的,看上了你,二嘛,知道你是个女的,嫉妒你比她貌美。”说完,他将寄柔从头到脚,从脚到头,用戏谑的目光打量了一遍,又在她胸前一停。那目光分明是说,寄柔身上半点男儿气概也没有。

      寄柔十分窘迫,下意识就双臂在胸前一挡,又想起是在街上,这个动作太过暧昧,忙又把手放下了,清清嗓子,说道:“哦,那她怎么知道有我这么个人在王爷身边呢?”

      陆宗沅脸色微沉,目视着远处的关隘,半晌,才说道:“昨夜在月亮湖边那个人,是他告诉她的。”

      朵云骑着马,溜溜达达地回了射虎谷。寒冬腊月的季节,万物凋零,衰草连天,远处的贺兰山顶仿佛戴了顶灰白的毡帽,零星散落在山谷间的无数顶毡帐,如同雪莲盛开。因为之前在汉人面前所受的侮辱,朵云胸臆间憋着火,一见那个汉人女奴来牵马,她便狠狠给了她一鞭子,跳下马来。

      汉人女奴对朵云的坏脾气已经很适应了,她忍着痛,没有叫出声来,因为这样会越发激起朵云的怒气,“野利部的首领来了。”她说道,“正在金顶大帐里和你父亲说话。”

      朵云转怒为喜,把马缰一扔,就往金顶大帐里跑去,因为冬天到了,大帐的帘子也换做了厚厚的毡布,把里面的动静都严密地封住了。朵云一边掀开毡帘,叫道:“野利大哥!”

      里面的坐在熊皮褥子上说话的两个人止住话头,扭过头来。一个是多云的父亲博野厄浑,还有一个是野利部的首领,有一个年轻的女奴在角落里照顾着火盆,除此之外,再无他人。朵云脸上的欢快化作了失望,她赌气似的,往熊皮褥子上一坐,不肯说话了。

      博野厄浑咳了一声,吐出喉咙里的浓痰,嗓音嗡嗡地说道:“野利兄弟,朵云太不懂规矩了,请你见谅。”

      博野厄浑是西羌八部共同推举出来的首领,虽然已经很年迈了,余威尚存,野利对他还算敬重。因此也不见怪,捧着酥油茶,看了朵云一眼,笑着说道:“不必失望,等你嫁给我,搬去野利部,就可以每天看见野利春了。”

      “谁要嫁给你了!”朵云顶了他一句,起身气呼呼地出了毡帐,帘子被她摔得“啪”一声。

      博野厄浑和野利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安静地喝了几口热的酥油茶,野利说道:“博野大哥,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良王的骑兵已经连着在戈壁上撒了几天的野了。我的牧场昨天被他们烧了,毡帐里的粮食被烧了大半,几百头牛羊都被杀死了,血流得戈壁都成河了。我的族人们已经挨了整整一天的饥饿和寒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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