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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一枝红艳(十) ...

  •   程菘说道:“王爷说的是。以前交手,好像也不见石卿让这样剑走偏锋,兴许是又笼络了几名心腹。”

      陆宗沅脸上变得阴沉,思索了一阵,说道:“我得嘱咐萧泽,把齐偃武这个人活捉到手。”说着就要磨墨裁纸,才一抬眼,见赵瑟在门口站着,脚上一点一点的,陆宗沅便说道:“赵瑟,有话直说。”

      “是。”赵瑟走了进来,因上回提到冯寄柔时,程菘也在,赵瑟便也不忌讳了,说道:“王爷,冯寄柔又跟着王妃回府了,刚才我还看见她那个丫头望儿在后面转悠呢。”

      陆宗沅把手上的青玉柄挽金鞘匕首往案上一放,转过头来,那两道英挺的长眉,险险要连在一起了,脸上还带着几分错愕。良久,才说了一声“知道了”,便叫赵瑟退下了。程菘冷眼旁观着,满腹的好奇,又不敢问,两人不约而同的安静了。忽的就见陆宗沅嘴边一抹菲薄的笑意,倏忽即逝了。

      寄柔重新搬回延润堂,毫不引人注意,良王妃遣人来看过几次,每回都说冯姑娘不是下棋画画,就是做针线,只有望儿跟着,不曾见过良王在。虽然不过一墙之隔,两个人倒像要老死不相往来了,方氏放心,便也不管了。于是寄柔这里,越发冷清下来,望儿也跟着躲懒,时常在外头榻上睡得昏天黑地,这回一醒来,见日头偏西,余晖犹燥,屋前屋后寻不见寄柔身影,一直找到了延润堂角门上,见赵瑟在檐下坐着,便上去问道:“见着我们姑娘了吗?”

      赵瑟竖着手指“嘘”一声,指了指殿内,两个人面面相觑,都不说话了。

      这时延润堂的殿内,已经寂静良久了。陆宗沅是惯常地,先看各地来的信件,各府来的拜帖,看到要紧处,提起朱笔圈一个圈,便撂在一边的匣子里,只等赵瑟来收。不过一个时辰,那匣子里堆了高高的一沓。寄柔也不做声,就在地上跪着,从他那里只见一个乌黑的发顶,秀发如云一般,用一根玉簪挽起,露出一截粉颈,清凉无汗。陆宗沅扔了笔,一边转动着手腕,忽然笑道:“这里有个帖子,你看吧。”

      寄柔摇摇晃晃地立起身,因为跪的久了,膝盖酸软,走得迟缓。到了跟前,把那张帖子拾起来草草一看––原本就眼前直冒金花,这一下又是眼前一黑,险些站立不住。

      陆宗沅把帖子从她手里接回去,又看了几眼,笑道:“范忝这个人,果真是贪得无厌。上回送他十名歌姬,他犹不足,又特意地提到盂兰盆节时见到王妃领着一个丫头,唔,原来我送他的歌姬太丑,连府里的丫头都不如,因此叫这位范总兵不快了。”他沉吟片刻,摇头道:“范忝倒会审时度势,知道我这会不敢得罪他。”

      寄柔眼睛一眨,泪珠子就在眼眶里凝聚起来了,只是滚来滚去,拼命克制着没让它落下来,忍得辛苦,把一张粉脸都憋得通红了,一张嘴,前功尽弃,眼泪夺眶而出,她又跪下了,哽咽着说道:“我,我不想去……”

      陆宗沅微笑着看着她,见一颗眼泪挂在了下颌上,晃晃悠悠的,便往前一倾,把她下颌一抬,扬起一张脸来。陆宗沅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放开手,无奈地说道:“你真会给我惹麻烦。”

      他沉吟片刻,叫赵瑟进来,吩咐道:“你去外头买两个绝色的丫头,送给范忝。”赵瑟答应一声,便出去了。

      陆宗沅冷哼一声,把范忝的帖子扔在脚下,不去理它了。然后指着寄柔脚边的一个青布包袱,问道:“那是什么?”

      寄柔把眼泪抹了,将那个青布包袱解开,见里头是一尊墨玉的观音。她的手在观音身上摩挲着,透心的凉,寄柔低声说道:“这是我爹替我娘雕的像,原来被供在金陵的望仙庵里,我去庵里拜佛的时候把它偷出来的,因为这尊菩萨,和我娘生得一模一样。”又有哽咽的冲动,她缓了一缓,才说道:“我每次看到它,就跟看见我娘一样……”

      陆宗沅“嗯”一声,没有打岔,是静待后话的意思。

      寄柔抱着观音立起身,往地上一摔,“啪”一声,摔得四分五裂,有几片碎屑,飞到了手上,她忙一甩手,愣怔了一下,自言自语地说道:“我怕我将来死了,没脸去见爹娘……”

      陆宗沅默不作声地琢磨了许久,把她从头到脚,端详了一遍,人还是那个人,好似也没有什么不同。唯有那张脸上,把懵懂都褪去了,两眼藏着着清愁,脉脉含情,欲说含羞。他摇一摇头,说道:“你跟着我,活的好好的,做什么要去死?”

      寄柔眼睛一亮,问道:“王爷不怪罪我了?”

      陆宗沅促狭地说道:“笨丫头,我以前跟你说的什么?你要是能哄得我高兴,我自然不怪你……”说完,只是笑看着她,不言不语,纹丝不动。

      寄柔脸上蓦地红遍了,无措了片刻,拿了一柄折扇,替他扇了两下,陆宗沅说道“扇得不好”,她又放下扇子,斟茶倒水,他还是摇头,说“水太烫”,把一个人使唤得团团乱转,额上沁了一层细汗,这才笑道:“我看你根本就不想让我高兴。既这么的,我就得怪罪了……”话尤未落,把人往跟前一扯,手指摩挲着她两片嫣红的唇瓣,出了一阵的神,正要说话,外头赵瑟雀跃的声音响了起来。

      赵瑟说道:“王爷,小虞回来了!”

      寄柔一听,就要起身,可惜纤腰被陆宗沅揽在臂弯里,挣了一下,没挣开,只好老老实实坐着,却把羞红的脸别到一边,后脑对着门口。听见一阵靴子踩在地上“通通”的脚步声,极快地往殿内来了,到了几步外,猛然一刹。顿了一顿,又听见虞韶叫了声“公子”。往日里寄柔听虞韶说话,不论是喜是悲,调子总是上扬的,轻快无比。如今听来,却是低沉平和,俨然是个年轻的男人了。

      他跟着萧泽在西南平叛,突然地回来,兴许是为了战事吧?寄柔是深知陆宗沅的忌讳的,于是又轻轻一挣,抬起头用哀求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他微微一笑,在她手心里一捻,说道:“去敷一敷眼睛吧,眼皮都肿了。”

      寄柔垂着头,把脑袋点了一点,撒开手,绕过那满地的玉渣子,往殿外去了。虞韶立在那里,目不斜视的,然而余光仍是不能避免地看见她那一袭玉色的罗裙,如波澜微漾般,从身侧一掠而过了。到了外头,她柔和的声音又对赵瑟道:“去殿里把那一地渣子扫了,别叫王爷扎了脚。”

      “公子,”虞韶强行收敛心神,正色说道:“萧将军想借良王府两万藩兵,助他平叛。”

      陆宗沅把脚边的玉渣子随意拨了拨,掸了掸衣襟,脸上丝毫诧异的表情也没有,只说道:“那你先跟我说一说现在敌我两方各自伤亡多少,萧泽又有几成把握平叛——总不能让良王府的两万藩兵有去无回吧?”

      虞韶于是将几个月以来的战事一一同陆宗沅分解清楚,陆宗沅亦是听得专注极了,两个人滔滔不绝地说了几个时辰,直至见到赵瑟擎着一个烛台走进来了,这才惊觉外头已然夜色初降。陆宗沅轻轻透口气,笑着说道:“萧泽这趟可是玩了一辈子鹰,最后被家雀儿啄瞎了眼,也是他从前没有和石卿让交过手的缘故。兵行险道,弃势取利,都像他那样四平八稳的,这一仗得打到什么时候去?只要有圣旨,借兵自然没问题,不过……”他神色微妙地一顿,提醒虞韶道:“萧泽可有别的话嘱咐你?”

      “萧将军有亲笔书信。”虞韶把信从怀里取出来,呈给陆宗沅。赵瑟见机,忙将那把青玉柄匕首递上去,陆宗沅就着烛光,把封皮裁开,展开信笺,眼睛一行行扫过去,先是皱眉,又继而一笑,最后把信纸折了几折,用掌心按在案几上,望着那跳跃的烛光,凝思不语了。

      “王爷,”赵瑟观察着他的表情,好奇发问,“萧将军说了什么?咱们真借兵给他吗?”

      “他许了我一个极大的好处。可以借兵,但是要等圣旨到了才行。”陆宗沅眉头一展,身子一探,把信纸送到烛火上,点燃了一个角,飘落到地上,任它烧尽了,然后立起身,走到案后,忽然想了起来,扭头对虞韶说道:“今天晚了,你先歇着,明天去给太妃请个安吧。”

      “是。”虞韶应了,站了一时,见陆宗沅再没别的吩咐,于是一转身,往外头去了。走到廊檐下,看见那一盏紫檀木六角宫灯被夜风吹得轻轻晃动,他伸出手,把它定住了,眼睛怔怔地盯着灯罩上绘的那一个倚花而立的美人,心思不定。

      刚才飞快地一眼,他分明看见萧泽的信上写着“婚姻之盟”几个字。难道是良王府要和萧家结亲了吗?她若是知道了,要怎么办呢?

      连日的车马劳顿,虞韶本来是疲惫到了极点,然而刚到王府的这一夜,被满腹的心事搅扰着,辗转反侧,迟迟未睡。翌日一睁眼,见窗纸上明光灿灿的,心知是晚了,忙草草盥洗,往良王太妃的住处来了。太妃是孀居,爱好清静,因此她的住处,与良王妃等人,隔着整个王府花园,是坐落在后院西南角上的一个重檐两层小楼,楼前种着亭亭的七叶树,冠大阴浓,繁花满树,如一盏盏华丽的烛台,把前檐的那六扇灯笼框隔扇门都遮严了。

      虞韶走到七叶树下,止步不前,正迟疑间,听人叫了一声小虞,循声望去,见一个三十年纪的女人,穿了荔枝红缠枝葡萄纹褙子,从围廊上绕了过来,一手摇着扇子,香随风至。走到跟前,把虞韶上下一打量,笑着说道:“没晒黑,就是脸上的皮糙了不少。行军打仗,餐风露宿的,可没有在王府里自在吧?”

      其实在虞韶看来,王府里不及军中自在,但他也不反驳,只是咧嘴一笑,叫道:“芷姐姐。”

      汀芷满意地将头一点,拉着他的手往阁子里走去,进了次间,隔着缠枝葡萄纹的落地罩,看见南床上的洋漆小案上,摆着一盆半人高的芍药,太妃手里拿着一个剪子,正在剪花儿。汀芷便笑着招呼道:“娘娘,小虞来给你请安了。”

      太妃把剪子一放,脸上带上矜持清淡的笑容,说道:“几时回来的?”

      “昨天才到。”虞韶对太妃施了礼,又补上一句,“是为的军务。”

      “军务?”太妃笑道,“是打了胜仗,回来报喜的?”

      虞韶沉默了片刻,无话可说,只好简单答了一句:“不是。”

      太妃脸上的笑容更淡了。一扭身,又把剪子拿了起来,在那艳丽的芍药上端详了一阵,“咔嚓”轻响,剪了一朵,插进手边的美人耸肩瓶子里,嘴里不紧不慢地说道:“我虽然在王府里过了半辈子,但也知道,行军打仗不是那么容易的。你小孩子家,哪懂得其中的难处。你们王爷自幼和你好,为了让你建功立业,才送你去的萧大人帐下,日后就算打胜了,当了将军,也要记得谨言慎行,时时刻刻莫忘了王爷,莫忘了自己的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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