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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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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季节的第一场雨中,男孩遇到了女孩。
在滴滴答答的,从屋檐落下的雨滴声中,男孩的声音响起,与雨滴一起,打进了女孩心湖的最深处:
“我叫市丸银,请多关照。”
在多年后的又一个雨季里,女孩独自一人,走入了倾盆的大雨中。
今季最后一场雨从天而降,冲刷着女孩脸上的泪,与心头的苦涩。
你究竟要到哪里去?
一
乒乒乓乓的声音即使隔着两层门板,也依然毫无阻碍的传入男子耳中,男子痛苦地抓过枕头盖住头,但还不及庆幸,下一刻门板却已被一股大力踹开,紧接着一阵风伴随着一声惊呼迅速刮到了面前。
“银,快起来,别睡了……”
身体像筛子似的被前后乱摇着,男子想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继续睡的人一定不是人。
用力揉了揉眼,在她伸手打人前他总算强行分开了粘在一起难分难舍的上下眼皮:“你干嘛?”
金发倩影在视野中只是个模糊的影子,他眨眨眼刚刚问出口,脸上却冷不防挨了记火热巴掌。
“没事别乱睁眼,看着怪吓人的!”懒散的声调再度响起,一点也没有行凶后的愧意:“你今天不是还有面试吗?快点起来!!!”
“面试……”抓过旁边的闹钟,时针分针同时指在阿拉伯数字“7”上面,“乱菊,我记得面试是下午一点啊……”
“我知道。”双手叉腰站在他面前,她一脸理所当然:“我9点的飞机,你得送我去机场!”
今早的松本家,照例笼罩在忙碌混乱的气氛中。
日番谷冬狮郎穿着睡衣与狮子拖鞋,顶着一头乱蓬蓬的银发坐在餐桌旁,一边咀嚼着全麦面包一边发狠地看着姐姐松本乱菊与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的市丸银上演着三分钟变装成功的老戏码。
一身干练套装的乱菊揪着背心+大裤衩还光着脚的市丸,浴室更衣室依次串了一圈,等到再出现在客厅时,原本一身颓废宅男形象的市丸已变成了西服革履+平光眼镜的社会精英。
乱菊匆匆把行李箱塞在市丸手里,打发他赶紧去着车,一面返身跑回餐桌,动作利落的抄起汉堡与罐装咖啡,同时不忘尽责的叮嘱弟弟:“回家抓紧写作业,电视不要看太晚,睡前一定锁好门,还要每天喝牛奶,这样才能长得高……”
“行了行了快走吧你!!!”看得出小狮子已隐隐处在了暴走边缘,乱菊微微一笑,低头在弟弟脸上用力亲了一口,“乖乖看家,姐姐会带礼物给你,存折房产证都在老地方,保险受益人写的还是你,还有,千万小心银那家伙。”
捂住突然间暴红的脸,小狮子终于暴跳如雷:“你够了没有!!!到底走不走!!!”
“知道啦,你讨人厌的老姐这就走啦。”抓起手提包,乱菊向外奔去,关门的同时听到了小狮子不自然且刻意压低的声音:“你一个人出差……小心点……”
多么贴心的弟弟啊,可见自己教育的成功~~~得意一笑,乱菊女王样的上了停在门口的蓝色轿车。
“下午回家记得给灰猫洗澡,然后去接冬狮郎下课,晚饭你随便打发可以,但不许让冬狮郎吃那些垃圾食品……”坐在副驾的乱菊一面啃着汉堡一面叮嘱市丸银,并时不时拣出不爱吃的火腿生菜塞进正在开车的市丸嘴里。
市丸嚼着火腿,从内视镜中打量着忙忙叨叨的乱菊,“你怎么会起晚了?”虽然睡觉酗酒是乱菊的两大爱好,但外表懒散实则极有分寸的她决不会因为爱好而耽误工作,不然也不可能一个人养活了一大一小两个男性。
乱菊咀嚼的动作停顿了片刻,“昨天睡得不好。”
“为什么?”其实他早就注意到她用了多层粉底仍没完全遮住的黑眼圈。
“白吃白住的家伙没资格问这问那。”咽下最后一口汉堡,乱菊抽出纸巾擦嘴,擦完后不忘在市丸嘴边抹一下,“劝你还是多用点心在求职上吧,居然在我家赖了这么久……”
“当初捡我回来的人可是你。”
“人都有一时冲动做错事的时候!”
“……”旁边的人突然没了声音,乱菊转头看去,银发男人唇角仍然上扬,但看着却实在与笑容沾不上半点边。
“好啦好啦……”歉疚感浮上心头,乱菊安慰的摸摸市丸的头,“谁让你小时候救过我,你想赖多久就赖多久吧!”
说话间总算到了机场,不待市丸停稳车,乱菊已解开安全带准备奔出跑,但手碰到门把时却被市丸一把拉了回来。
她跌在他胸前,他的手臂穿过她的肩膀,然后在她脖颈处交握。她还来不及惊讶,他的头已枕在她肩窝,银色的发丝垂下,与她的金发混在了一起。
“路上小心……”他在她耳边道。
有限的空间里一阵沉默,暧昧的气息开始弥漫,他的呼吸吹拂在她耳边,于是皮肤细不可闻的颤抖了下。
“有你这么告别的吗?”愣了片刻之后,乱菊力持平静的开口,从市丸怀中挣了出来。“你是想抱我还是想掐死我啊?”
他在她身后轻笑出声,乱菊不想也不敢问他为何而笑。他们之间一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障碍,虽然也许那只有一张纸那么薄,但却谁也不愿先把它捅破。
这点他们彼此心知肚明,也极有默契的共同维持着这最后的距离,她靠近时他就远离,他忽视时她就点醒。即使在同一屋檐下,也需要专属彼此的空间。
至于他们这对幼时的青梅竹马为何会在长大后变成眼下的相处模式,乱菊始终没找到答案。
手机的提示音突然响了起来,在安静的空间中分外刺耳,乱菊一声哀叫,推开车门逃难一样往机场大厅冲去,把市丸银和刚刚的暧昧全部丢在了身后。
市丸一个人坐在车里,手伸出的方向已只剩下空气。记忆中无助的小女孩早已长大成人,变得独立坚强自信,甚至反过来担起了保护者的角色,收留了已一无所有的他。而对这一切,他只感觉啼笑皆非。
为什么会做了那样的梦呢?
飞机划破云海,金色的阳光在厚重的云层中时隐时现,暧昧不清,就像那个家伙的笑容。
乱菊心不在焉的翻着膝头的文件,脑中却不自觉回忆起昨晚的梦境,或者说是昨日重现的记忆。
父母离异后随着父亲搬到乡下的乱菊在搬家的第一天就在田野中迷了路,而银就在她正坐在路边哭的时候突然出现了,陪她说话,哄她笑,在她肚子叫的时候塞给了她一个柿子干。
当时她握着柿子干,却迟迟不敢放入口中,他问她为什么,她回答因为听说乡下有很多成精的狐狸会用变成食物的脏东西来骗人所以她不敢吃。
那一瞬间他的眼睛眯得更弯了,他摸摸她的头,对她说就算他是狐狸也是会带她回家的好狐狸。
乡下没有路灯,四处都是一片黑暗,他却拉着她走得四平八稳,一面对她说我们要快走不然会下雨,这时候正是雨季。
话音刚落雨水从天而降,她着急的说你真是个乌鸦嘴,他急忙拉着她跑进了路旁的神社,然后在阴暗的庙宇里对她伸出了手,在不断落下的雨滴声中他微笑着说我叫市丸银请多关照。
……
乱菊合上文件,向推着餐车经过的空姐要了杯原味拿铁。
咖啡很苦,苦得就像是当时看着他走的心情。
……
雨停时月亮出来了,远比城里的月亮要更大更圆,他背着她走在被月光照亮的田间小路上,对她说他最喜欢的就是雨后的风景。
她靠在他肩上听着他带着口音的声音,慢慢闭上眼睛陷入了沉睡,梦中是如同雨后的银色的月光一样的,他的发色。
那个银色的梦伴随乱菊度过了整个童年时光。银也是村子里的孩子,与她同年,与她一样只有父亲没有母亲,但不同之处是银的母亲已去世多年,而父亲却很凶很凶,喝醉时多于清醒时,打人骂人时多于平心静气时,且总将一腔不得志的失意发泄在唯一的儿子身上,实在是个非常讨人厌的老家伙。
乱菊曾问过银为什么你父亲总是打你你却还是笑得出,难道你从来都不觉得疼吗?
银挂着惯常的笑容,回答得吊儿郎当:“为什么感到疼就不能笑呢?我只要想起雨总有停的一天就忍不住想笑啊。”
“那你就不会在雨停之前先找个屋檐避一避吗?”她不满他的满不在乎。银不是逆来顺受的人,绝对不应该是。
乱菊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银突然睁开了眼,他总是闭着眼所以冷不防睁开时乱菊被吓了一跳,她往后退他跟着往前走,直到她背抵在墙壁已无路可退,只能看着红色的瞳孔在眼前不断放大,然后两人的距离已近到不能再近。
“乱菊……”
她紧张得已不觉屏住了呼吸,而他却突然笑了,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手心突然多了冰凉的触感,她低下头:一条颜色暗沉的项链躺在掌心,链坠只是一枚简单的圆环,但看着却意外的顺眼。
“这是我妈留下来的,不过我带着也没什么用,索性给你吧。”
“银……”她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他却什么也没说,挥挥手就已转身离去。
她站在原地望着他瘦削的身影渐行渐远,不知为何心中突然一阵惊悸,想问他要去哪里却发现自己竟一时无法开口。
一阵风吹过,风中蕴含饱满水分的湿润空气昭示着又一个雨季的来临。
而雨季未了,他就已一人远走他乡。
在银父亲的摔打叫骂声中,乱菊才知道银曾经有过一次未完成的离家出走,而时间正是自己搬来的那一天。
于是一时之间,所有的疑问都得到了答案。
那天晚上再度下起了大雨,她一个人走入了倾盆的大雨中,任由雨水冲刷掉脸上的泪,与心头的苦涩。
不是没想过天涯海角追着他去,但毕竟他们太过年少,轻狂的生命实在载不住充满变数的人生,那样的屋檐根本禁不起丁点风吹雨打,所以,也许他终于能下定决心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雨横风狂,而透过雨帘,她却看见雨中的世界正挣扎着要重新拼凑完整,想起他说过最喜欢雨后的风景。
那么我也只能祝愿你,早日看到雨后。
……
咖啡渐渐变冷,苦涩因而更甚,乱菊一小口一小口啜着,慢慢品味着苦涩之后的淡淡香醇。
……
在银离开之后,她的生命也开始发生了改变。
先是父亲的骤然去世令她惶然无措,接着已快忘记了模样的母亲突然出现,带她回到了曾和父亲一起离开的城市。而在那个城市,母亲已和那个男人组成了新的家庭,自己反而成了多余的人。可这样的新生活,她还来不及适应,却又已失去。
母亲与继父在一场车祸中双双遇难,只留下她和有着一半血缘的年幼的弟弟。
在守孝的最后一夜又下起了雨,她坐在蒲团上看着窗外,忽然间意识到也许此刻的某个地方,可能也会有个人正同她一样看着雨,并期待着雨后的风景。
有着柔软银发的弟弟靠在她膝头,与母亲一模一样的冰绿色眼眸紧闭着,呼吸平稳地睡着。乱菊拉过自己的外套盖在他身上。佛堂中一片寂静,远处的钟声与诵经声都不及窗外淅沥的雨声来得清晰入耳。
银,现在的我们,都站在雨中,找不到避雨的屋檐,可是我们谁都不能倒下去,我们无法阻挡雨,但至少,要找到一个能够遮风避雨的屋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