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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心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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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幕将林地笼罩入轻烟,空气中弥漫着血的腥味和魅惑的甜,蛊惑人心的笛声之后是死一般寂静。
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尸首,俊美的年轻人缓缓放下虫笛,一步步跨过地上的血迹,身上苗人的银饰叮叮当当的响了起来。
阿濂收起了驱使的蛇,唇边勾起一抹妖娆的笑,自从到中原来取一味药,他遇到的零星骚扰都不堪一击,眼下还未失过手呢。
不过……自从遇上那人,似乎真的多了些麻烦。
阿濂笑的有些落寞,举起长睫透过珠帘似的雨看了看微暗的天色,又扭头瞅了眼模糊不清的山峦轮廓,抬脚便没入前方的林中。
他步伐轻快,所过之处几乎无痕,娴熟的身手和随手布下的幻蛊结界让他如蝶一般穿梭自如,。此时天尚未黑透,越过山后的那座桥便是苗疆边界,谅那些人胆子再大也不敢轻易越界而来,只是这样一来,多少有些可惜。
那还是他第一次踏足中原的土地,除了一花一草让他倍感新奇外,还有那一个个衣冠楚楚、循规蹈矩的中原人,尤其是戴着斗笠捧着钵的清秀和尚——稍微逗一下便能双颊红透。
“小和尚,你一个人啊?”“……”
“你师父是谁?”“……”
“真巧我们顺路,要不要哥哥给你带路?”“阿弥陀佛。”
小和尚似乎也是头一回下山,第一次见到如他这般的苗疆人,对如此言语捉弄只知眼观鼻、鼻观心,结个印、宣个佛号佯装不在乎。
“那我们一起咯?”阿濂的性子偏偏就那样真,横竖想戳穿他的假正经来,反正时限宽裕的很,不如路上有个伴也是不错的。
一路上他说话,他沉默;他微笑,他只知脸红;他骗他说出法号叫洛尘,而他始终不肯喊一声阿濂。
然而阿濂对中原的规矩始终懵懂,他挥手驱来蜈蚣救下了卖身的小丫头,终让他在酒肆惹恼了几个拿刀的中原人。
洛尘拦下了他的虫笛,道是苍天有好生之德,却朝着那几个大汉宣了佛号:“施主若再造孽,那贫僧也不会再坐视不管。”
洛尘少林出身多少有些唬人,虽避免了一场打斗,梁子是结下了。
阿濂终于发现他心地纯粹,往后调侃他便见好就收,洛尘也知他并无恶意,在岔路上会默默的带路,化了缘会份他一份。
阿濂许久没有玩的那么畅快,却不知一路行来与洛尘一同露宿、一同用餐,还有一起打架,自己早就落入了中原人烂俗的故事中,尤其是在分道扬镳的时候:他去万花谷取药,而他要去天策府送信,阿濂的心里竟还是有点舍不得的。
既然时间尚早,那不如跟着他去瞧瞧。
阿濂不知道自己做的决定是否太冲动,好奇的驱使下便踏上洛道的小路,偷偷跟上了洛尘,不近不远的尾随其行,多半时候都在远远的端详他恬静的面庞。
殊不知洛尘一路避开官道是有意而为之,到了洛道的必经豁口便遇上了埋伏,来人欲抢夺他的急信。
他双拳难敌数十众,几番车轮战后已是气喘吁吁,虽勉强站稳可眼看着便是打不过的样子,脚上破了个口子,嘴里却始终没有半个疼字。
尽管出门前早就被告诫不得卷入中原人的纷争,可阿濂就是阿濂,还未等洛尘不敌他已转着虫笛从天而降,同时落下的还有令人绝望的迷心蛊。
来敌毫无防范的中了蛊,把盟友当成敌人互相砍杀起来,不多时鲜血便染红了洛道焦黑的泥土。
“这回你倒是不拦我,敢情你的慈悲心是分人的?”阿濂扶着洛尘,边以苗疆蛊药替他治伤,边嘴欠的口无遮拦。
洛尘稍能站定便挣脱阿濂,捡起落在地上的斗笠重新戴好,一言不发的继续赶路。
“喂,中原人都这么没礼貌?等等!”阿濂忍不住赌气,不由分说追上了洛尘,双臂蛇一般攀上了他的双肩,拧过他的下巴,蛊惑的笑,“你,还没说谢谢!”
洛尘脸色苍白,额头冒汗,不知是体力不支还是窘迫,对上他妖媚的双目便不敢再看,憋了半天还是声若蚊呓的说了句“谢谢”。
阿濂心满意足的放开他,理所当然的同他一路,打着看他太弱、着实不放心的幌子,直到将他护送他进了天策。
然而,洛尘送完信便急着返回少林,说是从西南一路替师叔送信来天策府,已是出门太久,天策府盛情款待以快马相送,阿濂蹭了马车却不顺路,终究还是要分别。
“在中原,万事小心。”洛尘知他那显眼的灰紫色瞳孔太过招摇,望着才走出几步的阿濂嘱咐道。
阿濂回头,见洛尘静如止水却略有不同,精确的抓住他眼中的一丝担忧,朝他绽开最美的笑来:“放心,我取了药便要回苗疆了。”
“还会再见么?”洛尘脱口而出,微愣的下一瞬便埋下了头。
阿濂笑颜如花,不置可否:“中原和尚,我顶多一个月便要返回苗疆了,谁知道呢。倒是你,下回多带点兵器,被人欺负了我可帮不了你。”
洛尘低着的头再没有抬起,重新上路的马车后传来熟悉的笛声,婉转而有些凄凉。
阿濂摇摇头,但片刻的回忆已经足够让他分神,尚未等他重新调整好步伐,脚边已有机关炸响。
他一跃跳起,转手便扔出蛊毒,虫笛还未凑近唇边,从暗处射出一只袖箭令他不得不吃痛的松手。
“居然没有中迷心蛊,也没有中幻蛊,你是谁?”阿濂难得的冷下脸,擦了擦雨水站起身,眼角余光瞥着不远处能看到锁栏的吊桥,暗想对策。
“呵,你还记得你在酒肆出过手?”来人嗓音低沉、语气冷冽,一步步从暗处踏出,“既然引起注意,又阻拦了人劫取急件,便该料到你这回程路不好走。”
阿濂看着来人包裹在暗色的紧身衣中,银色的面具遮脸泛着骇人的光,手中的弩已经对准了他的心口。
“蜀中唐门,难怪能抵抗我的蛊毒。”阿濂赞赏的冷笑,依着树干默默的站起,“这么说,你要我的命咯?”
“或者你随身带着的秘药。”唐门举起弩朝天,下了最后通牒,“忠金主之事,交出便饶你一命。”
阿濂恍然,要不是唐门唯恐自己把药藏的太好而找不到,方才那暗藏杀机已经偷袭成功了,而他留他的命,绝对要后悔。
“那就要看看,你猜不猜的到我藏在哪儿了。”阿濂挑衅似的抬了抬下巴,猛地抽出腰间的竹筒,配合着药粉洒出那奇异的一片紫,迅速的拾起虫笛,果断的吹响。
一声奇异的鸣笛后,蛊虫像是被激怒似的围绕在他身周,阿濂深知自己对上天罗、又被对方先手负伤已是少有胜算,但他身为五毒弟子,在这儿认输岂不是丢人?
他催动着驭虫奇数,以超出常人数倍的快捷,迅速的接近唐门身侧,手中握着的蛊毒精确的钉入衣甲、渗透进皮肤。
只要再来一个歇心,阿濂默念着口诀,将毒针自背后瞄准他的心脏。
尚未出手,短暂的蛊术已经宣告枯竭,他未准备就绪便催动的术数让蛊术提前反噬,巨疼之下他的手腕瞬间僵硬,毒针离那一寸硬是扎不下去。
这一空隙已给了唐门杀手足够的反应机会,他虽中毒却还未全部发作,下一瞬便凭空消失。
手脚还在缓冲僵硬,身上的凤凰蛊早就因不放心洛尘而种在他身上,阿濂低咒一声,合上不甘的紫灰色双眸,准备等那防不住的一击。
阿濂没能等到那一发,林中响起了一声响亮的口诀,如破开魔障的咒文让他惊醒,紧接着便有金色的光晕围绕周身。
他呆住的时候,唐门已经显形,林中响起口诀的地方杀出来一人,挥舞着禅杖拦到他面前,一击横扫便将唐门的对着他的弩箭挡下。
阿濂愣楞的看着那熟悉的斗笠、熟悉的朴实背影,妖娆而从容的笑回到唇边,可在看到那往下滴血的肩上伤痕时,笑容便戛然而止。
来人竟然也自然是洛尘,可他出手便是舍身决,让他的右键硬是挨了唐门的打,眼下他禅杖都拿不稳,还死撑。
洛尘与唐门当即打了几个回合,唐门身上的毒已将他蚕食的步履蹒跚,洛尘也好不到哪里去,挥动的禅杖随着鲜血的流逝而变的迟钝。
阿濂终于能动,他当即催动虫蛇拍下百足,没等唐门再架起重弩便一手揽过洛尘、将他抛到身后,另一手攥着方才没出手的毒针,精确的刺进杀手的胸口。
唐门悄无声息的滑落,阿濂抓起洛尘便跳离了最后的机关范围,跑出好远才停下。
“你不是回少林了?”阿濂有些又好气又欣慰,停下便给洛尘上药,明知故问的张口为难,“跟上我,也是来取我的药?”
洛尘没有反抗,倒是憋红了脸,摇头:“贫僧受你恩惠,师父允我报答。”
简短的回答却没打动阿濂,敢情这是通往苗疆的必经之路,也不知道他等了多久,且看他身手完全不弱的样子,当即冷哼道:“你们中原人就是喜欢慈悲为怀,早知道你能打过那帮人,洛道我才不会出手,眼下算是扯平。”
他忽然语气清冷起来,替他治好伤便起身,甩了头发、握着虫笛头也不回的走到桥头。
“上天有好生之德。”洛尘急忙替自己辩解,“除非救生,不可杀生,额,不如等雨停再走?”
阿濂止住步伐,看了看渐弱的雨势,抿唇回眸,看着他窘迫的神色,低声:“既然要报答,我离寨子还有很多路,不如你护送我去?”
洛尘当即诚恳的点头:“好。”
阿濂看他这么认真,眸色一沉,终于忍不住笑起,那灵蛇般的手趁他不注意已然攀上他的左肩:“你们中原人知恩图报,我也还你个人情,方才那毒针,偏了心脉半寸。”
洛尘愣住,别样的光芒自他眼中升起,惊讶的看着近在咫尺的紫灰色双眼,感受到拂在脸上的香气,僵硬的不知所措。
“其实我还有玄水没用,舍身留给我快死了罢。”阿濂低头凑到他耳边,嘴欠的诳了一句,笑颜邪魅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