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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三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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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龙小云早早就醒了。昨晚被王怜花气得失了理智,居然轻而易举就给了李寻欢许诺。王怜花走后,他如论如何也睡不着了。翻来覆去想怎么把承诺收回来,每每想到一个主意,又忍不住想起王怜花的话来,眼前又浮现出林诗音沉默寡言的样子。最终才想起来他与李寻欢说了大话,承诺说话算话。只盼李寻欢动作不要太快,他能有个反悔的机会。可李寻欢性子再好也容不得自己这么出尔反尔吧?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她去吧。免得又被王怜花笑话母亲命不好。可不是不好么?好不容易自己才答应了,还要吓唬她李寻欢要死了。
思来想去,直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睡着。直接跌进了梦里。梦里也是喧闹纷乱,一忽儿听到林诗音在哭,一忽儿又是李寻欢在笑,远远又看见龙啸云拉着李寻欢叫“兄弟”。突然间又置身于“李园”那件柴房,自己一刀剜出了李寻欢的眼睛,却被林诗音瞧个正着,自己正着急想个托辞,林诗音已转身撞在了门口的假山上……龙小云吓得大叫:“娘!”。
惊恐坐起,才发现原来是梦。看看周围摆设,长长吐出一口气,还好没有真的杀了李寻欢。
看窗外天色尚早,梳洗过后就直奔李寻欢的住处而来。偏偏还有比他更早的。
叶开老远看到他就兴冲冲道:“小云哥哥,师父要画画了,要画画了……”
龙小云道:“他画画关我什么事?”
叶开道:“师父要给师娘画关外风物图……”
龙小云一个激灵,道:“什么?这么快!”
他委实没有想到,昨晚才松了口风,今日李寻欢已经可以高高兴兴给他娘说十年风霜了。
叶开看他面色不虞,小声道:“今天我去给师父请安的时候,师娘也在……”
龙小云瞬间为这句话设想了无数可能,然而那一种都不太美好。他一把提起叶开,一字字道:“你给我说清楚!”【天地良心,我真的不是要把这两人凑CP。】
叶开嚅嗫道:“师父昨晚没关门,他跟师娘好像看了一晚上的荷花……你知道的嘛,他的屋子可以拆开一面的啊,反正我进去的时候,师娘在美人榻上睡着了……”
龙小云道:“那李寻欢呢?”
叶开道:“师父在锦榻上睡着了。听见我敲门就醒了。”
龙小云暗暗松了一口气,道:“他现在要画画了?”
叶开道:“师父说下午画。还有,今天停课一天,他要睡觉。”
龙小云丢开叶开道:“你师父真够不要脸的。”
叶开认真道:“小云哥哥,我师父要是真不要脸,你早就有小弟弟了。如果他能更不要脸一点,你就他儿子了。”
龙小云心烦道:“去去去,找你师父去,别来烦我。”
叶开摇头晃脑道:“师父要跟师娘一起玩,我才不去捣乱呢。”
龙小云咬牙道:“叶开,你不觉得你懂得太多了?”
叶开道:“不觉得。师父刚才还感叹我懂得没有小云哥哥多呢。以后我要多像哥哥学习。”
龙小云头疼道:“你一定是你师父派来报仇的。”
叶开高兴道:“小云哥哥真聪明,一听就知道我是故意来告诉你的。”
龙小云道:“你信不信我一把掐死你?”
叶开不屑道:“要掐死早就掐死了。你见过杀人之前还送故事的人啊?”
龙小云:“……”
突然背后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道:“不用这么想不开。两个爹也不错。”
龙小云蓦然回首,却是阿飞。
阿飞凉凉道:“不用看我,我是庶子,还是私生的。哦,也不用看叶开了,他不仅是庶出私生,还有两个爹三个娘。”
阿飞没有料到,他无心的一番话,会促成他年苦逼三人组的形成。
龙小云轻轻放开叶开,露出两个小虎牙,笑道:“这样看起来,我也不算亏。好歹不是私生子,继父怎么也是李寻欢。对吧,叶开?”
叶开含着泪摸着脖子点了点头。
“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下有并根藕,上有并头莲。”
虽然早有准备,但当龙小云看到李寻欢穿梭在重重叠叠的荷叶间,从长桥上缓步而来的时候,还是被灼伤了眼睛。
李寻欢穿了一身雪白外罩了件大红的纱衣。以前从没有见过他穿这么鲜亮的颜色,倒也无妨。如今他穿了,龙小云才忆起他也是名噪一时的公子王孙。大红这样招人眼的颜色,并不是只有王怜花才可以穿的。李寻欢缓缓而来,风动花摇中衣袂飘荡,宛如仙人。
龙小云冷哼道:“不就是长得好么?这么招摇,也不怕讨人厌。”
叶开捧着西瓜,好了伤疤忘了疼地道:“你不嫌就没人嫌了。”
龙小云懒得理他,回头正看到林诗音出来了,也是一身大红的纱衣。感情人家是约好的。龙小云一边恨李家这些仆从,节省布料也不能一匹布做男女两身衣服,看着碍眼;一边又觉得从来没有见林诗音这么美丽过。以前林诗音美则美矣,未免过于冷漠了。只有今天他才觉得他母亲林诗音确确实实个活色生香的美人。林仙儿那种美难及母亲之万一,只有母亲这样倾城的绝艳才能不被李寻欢比了下去,这衣服做得好。如此,龙小云的心才平静了些。
一转头,王怜花一身苍翠宛如松柏,令人讶异。
梅二道:“你刚才不是穿的红衣服么?”
王怜花不屑道:“谁要跟李寻欢穿一个颜色的衣裳!”
胡不归打着瞌睡道:“人家画画,我们几个看都看不懂的,来干什么?”
沈浪截口笑道:“来看热闹。”
久违露面的心树合十道:“阿弥陀佛,今日早晨王怜花施主特意到寺中携了贫僧前来观李檀越妙笔丹青。”
沈浪合十还礼道:“大师辛苦了。”
心树道:“辛苦到也无妨。只是贫僧彼时正在讲佛……”
王怜花理直气壮道:“佛法你今日不讲可明日讲。李寻欢画画可遇不可求,我们这群人里就你比他学问大。我不找个人来压压他,你看他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心树宣了一声佛号,合十道:“李檀越文采风流,昔年金殿之上诗词策问皆与贫僧不相上下……”
王怜花奇道:“那为何你做了榜眼,他成了探花?”
心树道:“昔年金殿御试,李檀越天骨秀颖,俊朗都丽。今上欲仿盛唐着探花使游名园,摘鲜花。故李檀越居探花。”
王怜花扇子一展,道:“你还别说。他这小模样还真挺俊的。”
郭嵩阳无聊道:“王公子,你火急火燎的把我们都弄来,可是说过办‘荷花宴’的。”又指着湖边长卷,“这么长的纸,李寻欢那身体怕是得画到明年。王公子是要我等饿到明年么?”
吕奉先躺在草地上看着天叹道:“别说的这么没见过世面。不就是个‘荷花宴’嘛……若不是没见过想尝尝,谁耐烦来看李寻欢画什么画。真是,看又看不懂,画也不是画给我们看。王公子你千方百计弄我们来,真是居心叵测啊。”
王怜花:“……”
湖岸边阴凉处架了生宣长卷。各号排笔、毛笔、颜色、调色用的钵、碟、碗一应俱全。万事俱备,东风正翩然而来。
李寻欢走到画卷之前,从一旁的案几上挑了一只狼豪湖笔,蘸了墨,落笔翩跹。不过片刻,长城如龙,蜿蜒而出,凌空而去。他运笔如飞,又见风吹草低,牛羊点点……再往后就是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两岸蒹葭随风,空中孤雁悲啼,笔意萧瑟,画境幽远。
李寻欢每画一处景致皆与林诗音详细解说。他声音清朗,博闻强识,如今笔走龙蛇,认真介绍一路风物兼各地传说,或神或鬼,忽妖忽魔,说到兴起时,在案几上的宣纸上寥寥几笔勾勒出的各族图腾或妖魔鬼怪活灵活现,谈吐风趣幽默,听得在座几人欲罢不能。连龙小云都听得讨厌也忘了缠着他要苍狼、白鹿跟海东青的画。
李寻欢望着他笑了笑,低头不语,手却没有停。
龙小云见他不肯答应,一时傲气盈胸,正欲不要了,却见他笔下一个身着异族服装的美人正在起舞,脚上戴着两串铃铛。虽为上色,却隐约能听见铃铛清脆悦耳的声响。
龙小云突然想起李寻欢说要给他找几个通房丫头,却原来在这里等着他,顿时满面通红。
还好郭嵩阳打岔道:“李寻欢,你若是去说书一定生意兴隆赚得盆满钵满。”
李寻欢也没有说什么,这事就算揭过去了。
龙小云暗暗松了口气,装作无事与叶开一起看那张画了海东青的纸。铁传甲看出他们好奇,道:“二位小爷若是喜欢,便让他们送一只海东青来。”
叶开兴奋得声音都失真了,“师父不是说,海东青极为难得吗?”
铁传甲道:“只要少爷喜欢,自然有人送来。”
此时,日已西斜。霞光铺满一池荷花。李寻欢笑着让人收了画卷笔墨并各色画器。王怜花招呼众人动手采花。
阿飞一愣,道:“采什么花?”
王怜花合拢扇子敲了一下他的头道:“自然是荷花。”
胡不归道:“‘荷花宴’就要采荷花啊?”
王怜花挑眉道:“你以为呢?”
胡不归指着满湖白荷红莲道:“我虽是个要饭的,也知道如此美景不可践踏。”
李寻欢大笑道:“非也非也。爱花惜花固然风雅,若这风雅能熬作一碗月色般莹润、香味缠绵的汤,你我也算做了知心会意的陪客,不枉了这一场水煮沉鱼落雁,油炸国色天香。”
郭嵩阳一边脱鞋一边道:“既是主人开口,我等就不客气了。”说罢,也不用轻功,径自走入湖中,他身量高,手臂长,一够就是几枝红莲。
王怜花连忙道:“便是想吃也不能这般辣手摧花。红的不能吃,要白的。郭兄您就饶了你手底的几缕芳魂吧。”
众人兴起,一人采了几枝白荷,李寻欢摘了些许荷叶,一齐交给了一旁的侍女。
吕奉先纳闷道:“不是王公子下厨啊?”
李寻欢笑道:“虽说王公子是圣手,然而昨日他就打听清楚了,‘荷花宴’乃是我娘亲的看家菜。”
众人大叹王怜花奸猾。
待到菜上齐了,不仅有各色莲叶荷花的菜色,还有沈浪朱七七抓的鱼汤。果真异香扑鼻,尝一口,唇齿生香。
胡不归含泪道:“李寻欢,我会爱上你家的。”
李寻欢眼睛里都有了笑意,道:“只要你们不像这些时日一样,看起来在我家,实际上跑得不知踪迹。我家的菜单可以天天换。”
蓝蝎子喝了一口莲叶羹,道:“我从来都是到了饭点才来。不到饭点你也别指望。我也知趣,不能吃了你的,还要坏你的事。对吧?”
众人齐声道:“我们都有眼力见的”。
林诗音羞红了脸,小声道:“其实,你不要这样想……他爱热闹,人多些他高兴。”
李寻欢正襟危坐,面不改色的食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