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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二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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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忠前面走得心酸。
以柳娘对李寻欢的照顾竟连衣裳穿得都不如当年的下人了,李寻欢之落魄可见一斑,却不知是误会一场。
李寻欢之前瘦得脱了形,虽说如今好了许多,也还是比常人瘦得多,要找这身旧衣服,确实费了不少力。焉知就是这身难寻的旧衣裳惹得李忠万分伤心,连人都不骂了。
当然,若是他见到一年前李寻欢蓬头垢面一身褴褛的样子,怕是连之前那几句挤兑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走进一条巷子,盏茶功夫便到了一处宅院。庭院深深,古朴典雅。高墙上的青苔与门口两只雄踞的石狮看出已有些年月。
胡不归同梅二道:“叫花子眼皮子浅,没见过大场面。你扶着我一点,我怕我被吓着了。”
李寻欢一行人此时正坐在这座宅院的大厅里,听李忠讲从前的故事。
“老夫人过世前交代老奴,大少爷宿疾缠身恐难长寿,小少爷疏散不守财。若是老爷大少爷都走了,没人奈何得了小少爷,万贯家财一夕散尽也只是小少爷一念之间的事情。是以,老夫人着老奴将她从娘家带来的珠宝珍玩并房地契、庄子田产一应藏匿起来不报予小少爷知晓。”
李忠跪在地上,背挺得很直。
李寻欢看他两鬓雪白,心中不忍,温言道:“忠叔,您年纪大了,起来坐到一旁慢慢说。”
李忠摇摇头,一字一顿落地铿锵:“老奴言未尽,不敢起身。”
李寻欢只得示意他快点说完。
李忠接道:“后来,老爷过世,没两年大少爷也过世了。老爷与大少爷俱知晓老夫人吩咐老奴的事情,恐老夫人的嫁妆不足以让小少爷一生衣食无忧。又着老奴将京城的院子假意卖于他人,铺面、田产加古玩字画皆做了半数隐瞒……至此,老奴手里已藏了李家大半个家当。”
李寻欢苦笑道:“当初许多江湖人到家里去找武功秘籍与宝藏……我以为只是个逼我现身的阴谋,却原来都是真的……忠叔,你起来罢。”
李忠仍是不起身。
李寻欢诧异道:“难道还有没说完的?”
李忠闻言,朝他叩首道:“李忠万死,有一件事,却是老爷夫人与大少爷都不知晓,是老奴一人自作主张,求小少爷责罚!”
李寻欢道:“忠叔,天大的事也起来慢慢说吧。”
李忠道:“老奴只有一事求小少爷成全,少爷若是应了,老奴这就起来。若是不应,老奴就一头碰死在您面前。九泉之下,老奴见了三位主子,方不气短。”
李寻欢无奈道:“忠叔,你说的我什么时候没有应承过。你起来吧,我答应你就是了。”
李忠不搭腔,却另提一头道:“少爷就不问问老奴自作主张的事么?”
王怜花打趣道:“这哪里是主子审奴才?我看明明是奴才审主子。”
李寻欢斜斜瞥了他一眼,并不理睬,仍同李忠道:“那忠叔自作主张了什么事?”
李忠“砰砰砰”磕了三个头方道:“这二十余年,老奴并未按照老夫人遗嘱将这偌大的产业藏起来,而是私下经营……老奴以为与其将它放死了放烂了,不如钱生钱利滚利……”
李寻欢拨弄着茶碗盖道:“忠叔,你的意思是……其实我还是很有钱的?”
李忠理直气壮道:“老奴苦心经营二十余年,防的就是少爷一朝落魄。以前不说是怕少爷想什么‘千金散尽还复来’,如今少爷既已沦落街头,想必也应知晓‘一文钱难倒一个英雄汉’,老奴不求少爷以后能精打细算,只求少爷不要动不动就全盘送人。只要少爷不胡来,老奴可以担保少爷便是失掉了祖产,也还能是当年一掷千金的小少爷!”
朱七七啧啧道:“难怪我爹总说没几个忠心耿耿的都不好意思出去说自己是世家。”
沈浪偷偷拉了她一把。
李忠道:“沈夫人谬赞。老奴手握巨资,纵老奴不动心,难保老奴的子孙见利弃义,失了本心。因此上,这巨资虽在老奴手里,却要凑齐五方印信方能提取。若无印信,便是少爷也不能取走一分一毫的。”
李寻欢道:“印信?”
李忠伏身叩首道:“老夫人留给少爷的玉佩便是印信之一。”
李寻欢转过身子背对着林诗音。林诗音笑着将他脖子里三十年不曾离身的玉佩取下,又取下自己戴的玉佩,问道:“忠叔,是否这也是其中一枚?”
李忠点点头。从自己衣襟里掏出一块。柳娘与铁传甲见了,也各自取出一块。
五块成色一致的玉佩在李忠手里七拼八凑的居然成了巴掌大的一只白玉凤凰。
李寻欢斜倚着他坐的那张大椅子的扶手,懒洋洋道:“难为我娘了。竟想了这么个制衡我的法子。”
铁传甲道:“当初老爷给我这块玉佩的时候,只吩咐千万不能弄丢了,也不能送人。我才小心翼翼保存这么多年,哪知竟然有这个用处。”
柳娘含泪道:“我这块却是老夫人赏的。我还以为是老夫人给了少爷一块,给我一块一样成色的,算个念想。”
王怜花喃喃道:“李老夫人真是周全。这位忠叔虽忠心耿耿却不一定挨得住李寻欢的命令。印信在五个人手里就不同了……”说到此处,望着铁传甲笑道:“据说当年李寻欢散尽家财时,你坚持给他留了一笔银子?”
铁传甲点点头。
王怜花道:“李寻欢万念俱灰下你还能力挽狂澜给他留下生活费,可见他这个少爷,还是很好说话的。”
铁传甲道:“其实是因为那些家财是从我手里散出去的。我要留一笔自然简单。先斩后奏,少爷总不能打死我。”
李寻欢苦笑道:“如此说来,我李家果然家门不幸。少爷我没别的爱好,就是败家。累得身边的人日日担惊受怕,唯恐我穷困潦倒受了委屈。”
李忠恨铁不成钢地道:“老奴以前还觉得是三位故去的主子操心过度,少爷才华横溢、文武双全,便是谁落魄也不能是少爷落魄!今日见少爷街头卖艺方觉三位主子实在英明。旁人求你,十钱也好,十万钱也罢,只要别人开口,少爷总是眉头都不皱一下,要多少给多少。可人求您易,您求人难。偏您还是个不求人的。您不落魄谁落魄?”
李寻欢闻言并未说什么,旁人却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铁传甲忙扶起李忠。
柳娘亦上前虚扶着李忠道:“好啦好啦,前几日少爷还问我忠叔去哪里了,能不能找到呢。此番人也寻到了,大家都好好的,是喜事。”
李忠似是忽然想起什么事来,急匆匆道:“几位老奴曾有耳闻,知道几位大侠都是侠义之人,老奴给几位大侠磕头道谢了……”
那几个为了看热闹跟着来的还没回过神来,怎么这矛头就冲自己来了?顿作鸟兽四散。
只余李寻欢的声音慢悠悠的道:“忠叔,我离家多年,江湖已惯,您老人家以后千万莫要称什么‘老奴’了,我听着怪吓人的……总觉得我爹的板子跟着就要打上来了。”